明远是男子,又是嫡长,将来即便一事无成,整个安国公府也全是他一人的。不但老太太和老爷,这整个世间都会替她多疼儿子,她自然要多疼一疼不能承继家业的女儿。
母亲也是这样,疼她多过疼爱兄长。
所以,即便崔珏不想与勋贵之家结亲,想似他兄长一般,娶一位书香清流之家的妻子,她也费尽苦心,仗着远亲姨母身份,以情以利劝导,又通过舅舅家里请到当世大儒松句松先生做媒保亲,才终于成了这门婚事。
她的女儿,就该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崔家家风清正,从崔珏曾祖起,四代男子无人娶妾纳姬。崔珏虽还年轻,为人却有清风峻节,明达与他成婚,即便做不成一对恩爱夫妻,只怕也难成怨偶,至少也能相敬如宾,安稳一世。
轻轻拂起女儿额上微湿的发,温夫人释然地笑了。
只要安国公府不倒,再退一步——只要温家还在,明达是必会平安顺遂的。
明达被唬成这样,她若坚决不愿,还硬要她嫁崔珏,先有了心结在,夫妻之间也难相处得好。
虽然老太太的法子决计不成,但和明达的一生相比,她做娘的丢些颜面,多得罪几个人,能算什么呢?
说服了自己,温夫人又悄声走出女儿卧房,叫了女儿的贴身丫鬟和奶嬷嬷细问:“大姑娘既从前几日就梦魇不断,你们怎么不早报上来?”
……
卧房内,纪明达睁开了眼睛。
母亲还在外间,她不敢弄出动静,先忙示意屋内丫鬟都不许出声,才动作缓慢地翻了个身,眼前正看见百蝶穿花的茜红锦帐。
有一朵魏紫牡丹开到极艳,花瓣光泽流转,重重叠叠似在转圈,让她眼前又觉晕眩。
但她也不敢再闭上眼睛了。
她怕再看到梦里的景象,看到二十几岁的她体面全无,红着眼睛向崔珏怒吼,说她再也不能忍受与他同处一室——她一定要和离!
而崔珏……满面冰霜,看她的眼神并不似看相处多年的妻子,也不像看仇人,只好似在看一个无关紧要又让他厌恶的物件!
他说:“那就离吧。”
下一瞬,她看到自己带着陪嫁躲回娘家,父亲却走路带风、满面笑容进来报喜,说:“从阳平定了东羌作乱,边关大捷,圣上大喜!”
她看到不管她如何派人暗示,崔珏竟丝毫不理,没有再来接她回去。她就在娘家看着阖家为纪明遥夫妻欢喜,看着温从阳得授骠骑大将军,纪明遥妻随夫荣,得封一品诰命夫人——
她看到下人们哓哓议论,说:“果然还是二姑奶奶命好!二姑爷从小那个样儿,这些年竟为了二姑奶奶全改了!”
“什么‘命好’?那是性子好,旺家门!你看大姑奶奶,当日看着嫁得比二姑奶奶好多少,和姑爷都是人尖子!哪知道就是合不来。我上回听人说,崔家也抱怨呢,说都是这亲事妨了大姑爷的前程!”
“从前也没看出来大姑奶奶性子这么坏,出阁不到十年,和姑爷翻脸多少次了。崔家就那一个妯娌,竟也处不来。回来也没有个好脸。不像二姑奶奶……”
——只因所嫁非人,她竟被除了容貌一无是处的二妹妹比到了泥里!
一阵恶心涌上来。
纪明达撑住床边,干呕出声。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
丫鬟们给她抚胸打扇喂水,温夫人也急匆匆入内,心疼得伸手就要抱女儿,又怕让她闷着更难受。
稍稍缓过来些,纪明达抬头,看见母亲焦急关切的脸,不禁扑了上去。
“娘——”
她大哭出声。
梦里的一切都过于真实,让她不敢不信那些就是真正的未来。她从五天前开始做梦,先是断断续续梦见她和崔珏的争吵,梦见纪明遥与温家表弟婚后的相亲相爱蜜里调油,她都只当是自己多心才多梦,没与任何人提起。直到昨夜那个梦,是她决计不能接受的将来!!
若一切真如梦中,她宁死也不会嫁给崔珏!!!
温夫人紧紧抱着女儿,就像女儿幼时一样。
她耐心地轻声安抚女儿,直到女儿哽咽着止住哭泣,说:“娘,我、我不嫁崔珏了,行吗?”
“行……行!”温夫人笑叹,“娘这就找人去各庙里都算一算,若果真有不好,咱们也有由头退了这婚事,好不好?”
她说:“天下哪里没有好男子了,他不好,娘再给你寻更好的!”
纪明达环着母亲的手松了松。
——温家表弟……温从阳,就是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