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璨刚想叫醒林晏,便听见林晏低低叫了声“阿韶”,闭着眼睛抽噎起来,看来是深困于梦境。林晏哼哼唧唧了一会,眼皮轻颤,泪珠子竟然就滚落了下来。
周璨愣住了。这孩子,守灵出殡都没掉一滴眼泪,竟然只敢在这马车里,在睡梦中哭一场,也太难为自己了。
“小屁孩,小小年纪就这么要脸。”周璨轻声调侃了一句,捏起毯子一角小心地给他擦了擦。
“王爷……”
“嘘,”周璨示意侍从轻声,“小东西睡着呢。”他说着,用毯子将林晏裹了裹,就要将他抱起来。
“王爷使不得,还是奴才来吧。”侍从吓了一跳,自家王爷从大水川回来卧床了大半个月,拖着条伤腿,如何抱个九岁的孩子。
“你给本王把拐拿上。”周璨单手就把林晏托进了怀里。林晏个子小,抱起来果真是轻得很,周璨在心里咋舌,男孩子如何能这么轻,是该好好喂胖点儿,不然以后若长成个真矮子或者长成根一折就断的细杆子,叶韶非得从地里头跳出来打死自己不可。
侍从:“……是,王爷。”这自家王爷果然没心没肺,好似对自己这条伤腿心大得没边,皇上亲赐的紫檀白玉手杖随口就“拐”啊“拐”的叫。
已经被当成某种待饲动物的林晏毫无所觉,不等周璨动手,就自觉地张开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嗫嚅着又叫了一声“阿韶”。
周璨嘴角微牵,隔着毯子拍了拍他的背脊,柔声道:“我们回家。”
侍从被景纯王这个贤良淑德的淡笑震得一愣,赶忙取了手杖,搀扶他下马。
周璨一手柱杖,一手抱着林晏,缓步入了王府。
王府的管家迎出来,正瞧见这一夜雨霁,满庭薄雾。阳光从雾气后头将光亮一根根刺进来,将那晨雾逼退了去。他家的王爷一身九蟒朝服,单手抱着个孩子,拄着杖,明明脚不利索,偏生还从那点儿瘸里头走出了几分优雅从容。
他肩披清浅光亮,眉宇在若有若无的雾气后头模糊却秀好,恍神间如若仙人踏云而来。
管家秦进在肃亲王府伺候了几十年,眼瞧自家小王爷从上房揭瓦到吃喝嫖赌,但心中总是清明,周璨如父,绝非池中之物。今日一眼又瞧见景纯王入府而来,天人之姿,气韵不凡,免不了暗自感叹,若不是天意弄人,凤鸾束翅,这大启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他那气韵不凡的景纯王走到他跟前,吐了口气,“秦伯,搭把手吧,本王真是虚的很,连个小破孩子都抱不动了。”
秦进:“……”
第三章妙云
林晏看见上元节的灯笼一排又一排,好似将那天上的银河给搬了下来。
“阿韶,我要那个,最上头那个!”他伸手使劲指着架子顶上那只鹤头灯笼。
灯市人多,怕他走丢,叶韶单手将他抱在怀里,闻言笑了,“好,这就给你拿。”
他的小舅舅披着靛蓝绣白鹤的薄裘,一双桃花眼被灯笼映得似醉非醉,好看得紧。
灯笼被送入林晏手中,林晏摸着那尖尖的鹤嘴,回头道:“阿韶,你看这像不像你衣服上的仙鹤?”
叶韶的面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狐狸面具,尖尖的耳朵,细长的眼缝。露出的眼睛内勾外翘,瞳仁极黑,笑意自生。
这不是叶韶的眼睛。
“你是谁?”林晏皱起眉毛。
“小不点儿,你说我是谁?”
林晏一把扯住那张面具揭下,后头那张脸修眉压目,显得精明锐气,可偏生一双瑞凤眼细长上挑,眼光流而不动,似笑非笑。
那是景纯王的面孔。
周璨要把林晏递到秦进手里的时候,林晏可算是醒了。他仿佛是在梦里受了惊吓,整个身子一跳,差点从周璨手里挣脱出去。
林晏只闻到药和沉木混合的苦香,他一抬头,便正瞧见周璨笑得不怀好意的脸。“噩梦成真”的林晏唰一下白了脸,他怎么会真被景纯王抱着?他挣扎着自己落到地上,期间还瞧见景纯王苏锦官袍靠近领子的地方,还有块洇开的可疑水渍。林晏赶忙去摸自己的脸,这时候他的脸已经由白转红,烫得要命。
周璨看他动作,了然地摸了摸自己领子,“哎呀,你怎么睡觉还流哈喇子呢。”
林晏气结,他早已经摸到自己湿漉漉的睫毛,知晓那才不是自己的口水。可到底流口水还是流眼泪更丢人,林晏想不好,所以只能憋出一句“你胡说”,转身要跑。
周璨眼疾手快拽住他脖子后头的衣服,跟抓小鸡似的把人提住,“这可不是叶府,你认路吗,乖乖跟着秦管家走。”
林晏忍住不去瞧他。
王府他也是来过的,跟着他阿韶舅舅,自然没到不认路的程度。不过他不知他住哪个院哪间房,只好咬着嘴唇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