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身上寒气冲撞了周璨,站在几步外,对上周璨怔忡而欲言又止的眼神,他了然地颔首,“埋在后院那株老梅下,就是那株你……”
“我母妃最爱的梅树。”周璨轻声接话,他面色苍白,好似画师勾了人型却忘了上色,淡得几乎要从纸上褪了去。
“我念了三遍地藏经……”方知意慌忙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可被周璨用两字轻飘飘打断,“多谢。”
方知意微微皱眉,与揽月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屋里寂静起来,之前周璨昏着,方知意还会与揽月细声说话,这会周璨醒着,倒是没人轻易开口了,窒涩感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如同那飘在空中的苦香,引人不适,却无处可避。
方知意等到手暖,才上前坐到周璨身边,捏住他手腕把脉。
周璨一言不发地盯着方知意按在自己腕上的手指。
“当年演真大师说我亲缘淡薄,我从未放在心上,如今才知他是为何意。”周璨忽然道,看向方知意,淡淡一笑,“你师父可有教你算命?”
方知意皱眉看他,不忍道:“别胡说,老头子诓你出家呢。”
周璨哈哈笑了两声,半道便咳嗽起来,方知意心里头酸得要命,抚了抚他的背脊。
“若是果真无缘也就罢了,”周璨喘匀了气,语气忽地寒凉起来,“你诊出了什么?”
周璨的声音还带着丝干哑,方知意本惦记他才失子醒来,不想他耗费心力想这些胡乱的东西,便踌躇地看了他一眼。周璨神情淡漠,一双黑眸里却凝了淡淡威压,叫人说不出谎话来。
方知意想了想,谨慎道:“……是毒。”
“继续说。”周璨靠回床里,闭着眼睛道。
“孕子过程中本就时时有风险,即便是寻常女子,各个月份小产都是常有发生的,更何况男子身体条件更差些。即便我每日与你诊脉,也难面面俱到,只是我虽从未碰过孕产之事,但自问师出有名,本有信心保这一胎。”
“初一那日你淤血排出后,我却发觉胎息并未大好,也是想你男子之身本难筑胎,孩子应是过分孱弱了些,竟没想到……我心中存疑,便特地仔细查看了娩下的胎盘和孩子的模……”方知意专心说着,忽然小臂被揽月狠掐了一记,反应过来,惴惴不安地瞧了周璨一眼。
周璨仍旧合着眼,半点儿反应也没给他,于是方知意小心翼翼继续道,“总之,不似平常小产,事有蹊跷。”
“我给你诊了脉,又取了你的血,察觉你体内好似有种不知名的毒素,它对大人身体无大害处,只是随你血液入得胎盘之后,会掐断大部分给胎儿的供养,长此以往,孩子必然不能活。堕胎药物大多药性极冲,胎儿顷刻便会被落去,而此毒性缓效微,甚至不能说是毒,因为胎儿与自然小产无异,它体内甚至找不出痕迹,”方知意不自觉将腕上的佛珠捏进手里,逐颗轻捻,“这毒如此轻缓,必然量极小,且须施毒长久。”
“怎么会,”揽月听得面露不悦,这就好像是说她失职似的,“王爷吃穿出行都是样样检查过的,特别是王爷发现有孕以来,越发仔细,哪里……”
“我可没那意思啊……”方知意被瞪得直作揖,他看向周璨,犹疑道,“是不是府中有人……”
周璨睁开眼来,里头的疲惫怅惘一扫而去,只显得深黯沉郁,“本王的人本王自然心中有数,此毒连你也说不上名来,自然是珍稀异常的,还用得这么有脑子……”
他止了话头,两片唇轻轻一碰,抿在一处,成了一条紧绷凌厉的线。
揽月与方知意随着周璨的视线望去,那支紫檀白玉手杖静静靠在墙角支架上。
林晏清晨踏雪归来,王府寂然无声,他却总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好似昨夜发生了什么大事。
揽月在院外亲自拦住了林晏,“王爷须静养,实在见不了客。”
林晏不死心,守在院外,果然守到了出来的方知意。
方知意还穿着那件僧袍,眼下挂着青,见到他一副头疼的模样。
“你不说真话,今儿就甭想走。”
方知意叹了口气,左瞧瞧右看看,弯下腰附在林晏耳边悄声道:“不是病,是被下毒了。”
林晏没料到是这种结果,瞪大眼睛,“如何会……是谁?”
方知意捂住他的嘴,朝他摇摇头,高深道:“言尽于此,不要再提。”
林晏细细一思量,明白过来。皇权纷争,水深如海,又岂能一言两语说清。周璨是位王爷,还是位身份尴尬的王爷,朝廷党派有别,景纯王又与兵权在握的叶家走得极近,如今叶家倒了,景纯王免不了做了靶子。他只听沈太傅隐晦提过几句,而冯齐嘴把不住门,有时禁不住跟他讲得更多些,林晏虽不大清楚,但也知道此间暗涌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