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树就迎来了两只笨鸟,一看它们就是没来得及赶在隆冬前飞往暖地。“灰扑扑的,”莫亚蒂端详了一会儿我们树上的新邻居后,撇了撇嘴,“没有你的好看。”莫亚蒂指的是我的信息素。我的信息素是视觉类的。每一次释放它,就有光团似的沙鸥从我身体里飞出去,它们只有个轮廓,没有多少细节,全身白得发亮。我在军队的时候,和任何人有近身战,我都爱用信息素来遮挡、迷惑对方的视野。我一边揉面团,一边看了一眼树上的两只麻雀,它们俩一只在最左端,一只在最右端,看上去只是搭伙过日子,并不熟络,“鸟种都不一样,没有可比性。”比起我的,莫亚蒂的信息素要特别很多。他是嗅觉与触觉的结合型信息素,感觉起来是一种很冷很香的酒味。要我描述的话,就像是阴凉通风的地窖里,在老橡木桶中发酵醇香的雪莉。每次我感受到莫亚蒂的信息素,都会思考莫亚蒂为什么会酗酒?想喝酒的话,就闻闻自己的信息素不就好了吗?“那可不一样,”莫亚蒂说,“喝酒能让人像个白痴一样神智不清,信息素就做不到。”“你也知道你喝了酒就会像白痴啊?”我说。他笑着说那不是很好吗?“像白痴一样活着不是很好吗?”他说。我没说话。对莫亚蒂来说,做白痴的确是好的。莫亚蒂是一个天才,一个出生于天才世家的天才。他的父母往上数八代都至少是a级的科研员,作为ni(a~a+基因等级的人)世家的一员,莫亚蒂的父母狂热地信仰基因等级,他们并不满足于制造ni,而是追求培育出freak(an基因等级的人)。因此,莫亚蒂知道,他其实有十个兄弟姊妹。不过他们都没有展现出会发育为freak的可能性,便都在破壁机里被搅碎,成为孕育他的基因营养液的补充原料。至于莫亚蒂为什么知道——超忆症,他有无法控制的超忆症。这样的结果就是,他从被孕育在器皿中,眼睛都还没睁开时就已经记事。他虽然看不见,但得益于过于强大的精神力,他能感知图像,闻到声音,听到情绪。诞生在这个世界最初的一年里,莫亚蒂沉睡在最高研究所的营养培育皿中。很不幸的是,这是一个比母亲的肚皮要危险很多的地方。莫亚蒂所在的标本房温度最低,通风好,尸体最不容易腐烂,且位置偏僻少有人经过,因而被誉为研究所的自杀胜地。那时莫亚蒂无法理解那些人的行为,但他始终记得他们的一举一动,如同婴儿记得母亲的声音。直到今天,他都能向我叙述,第一个在他的营养培育皿前自缢的研究员,她的脸上有多少颗痣、在什么位置;她的脚在半空里晃了多久、摇摆了几圈才彻底停止挣扎。
后来,他出生了,不负众望地在第一次基因等级测试里,就得出an的结果。再接着,他十岁了,作为被精心设计出来的freak,作为ni世家里的一员,他的环境成就了他,他被吸纳到研究所,成为父母的同僚。也就是在成为最高研究所的一员后,他才了解这些人自杀的原因。‘压力太大了,太累了,想要获得平静。’一位年长的女beta研究员对他说,她慈爱地摸了摸莫亚蒂的头。莫亚蒂喜欢她,她是一个温柔的人,会在冬天送他围巾。然后,在下一个月,她也在标本房自杀了。‘自杀是废物才做的事情,’莫亚蒂的母亲冷漠地告诉他,‘只有能力不足的人才会自杀。’他的母亲恼怒莫亚蒂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浪费精力,‘你的头脑不应该用来关注这些,’她勒令莫亚蒂不许再关注任何freak和ni以外的人,‘你是我们家族的财富,你应该学会更好地使用头脑。’于是,十七岁以前,莫亚蒂的生命里只有数据、报告、实验、研究、ni和freak。可是关于自杀、关于死亡的问题始终萦绕在他的心里。如同要把这些年潜藏的叛逆用完似的,进入到后青春期的莫亚蒂行为处事变得格外离经叛道。其中被他周围的亲朋好友们认为最大逆不道的一件事,就是他宣称,自己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被ni世家接受的oga。那个oga放浪形骸,出生红灯区星球,不知道是哪两个nobody(d基因等级以下的人,属于一种蔑称)通过原始交配孕育了他。oga喜欢莫亚蒂的青涩、古板、单纯,和偶尔的毒舌。他带莫亚蒂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禁果,将这张白纸涂上爱欲的色彩。每次聊到这儿,我都会忍不住感叹,“好浪漫——像罗曼蒂克电影。”an等级的世家之子,和低等星球的移民后代什么的……明明我是在欣羡莫亚蒂的爱情,可是莫亚蒂闻言,总会挑眉,表现出不悦,“比不上你。你那三段感情要可比我罗曼蒂克得多。”“我哪儿有什么罗曼蒂克的……你还不知道我那三次婚姻?”想起我年轻时的三段婚姻,我噎了老半天,没搞明白他怎么会认为我的感情经历罗曼蒂克的。我掰着手指头一边数,一边和他说,“一个和我从小穿一条裤裆的兄弟,他和我在一起也是当时形势所迫。一个是和我搭伙过日子,大家相处着快乐,型号对得上,体验还不错,食色性罢了。另外一个——那个我倒是喜欢,可没办法人家有忘不掉的人啊。”“你说说,我哪段婚姻称得上是浪漫的?”我问他。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从没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恨,也没经历过跨社会阶级恋爱、高门家族阻挠等等一系列障碍。感情对我来说就是看对眼了,就两个人一起脱了衣服深入交流一下,浅尝一下味道,回味回味还不错,也就成了。要是哪天突然另一个人不想继续了,大家也好聚好散。我这么说了之后,莫亚蒂眉宇间的不愉散了,他笑了笑,手托着脸颊,歪头看着我,很温柔地点头,说我说得对。时过境迁,如今六十多岁了,我问莫亚蒂对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爱人还存着感情没有,他很果决地摇头。“一直都是他爱我,不是我爱他,”他淡漠又冷酷地说,“我也以为我爱他,但其实我只是喜欢他提供的性,和他代表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充斥着唾液与汗的臭味,充满着原始、自由、暴力、颓废、欲望、摇滚乐队、随处可取的违禁品,和火热的心。那个世界五光十色,光怪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