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莱笑了一下,他像拉小提琴那样端起了狙击枪,左手当支架,右手握扳机,脑袋偏向瞄准镜,漆黑的枪管对准了我。我被柏莱拿枪指着,双手环胸,一动也不动,我倒要看看柏莱要干什么。我已经做好了打算,要是他敢对我放弹,我就直接揍他屁股。锁定了我,柏莱没有丝毫犹豫,连续扣动扳手。“嘭嘭嘭——”,连续枪响后,迸射的并非是橡胶子弹——而是一朵又一朵淡黄的迎春花。它们跟一柄柄箭矢似地破空飞刺,花朵在强大的冲击力下怒放张开,朝我席卷而来,仿佛要把我淹没于花海。我下意识地张开手,尝试抓住这些鲜花炮弹。迷人眼的乱花背后,我看见柏莱那个臭小子放下重型狙击枪,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似乎觉得我手忙脚乱、抓迎春花的样子很有趣。“你的反应变慢了。”柏莱把枪收回大提琴盒。“别为难一个六十八岁的老人啊!”什么空手接白刃,徒手劈子弹……这种事情已经和我这个淳朴的、退休的乡下老人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没好气地上前,把满怀的一大把迎春花抛向他,抛他脸上,“你这个破坏环境,乱摘花草的小鬼!”繁多的花朵从半空落下,花瓣的间隙中,柏莱对我露出笑容。他笑起来,那双猫眼微微上挑,但只笑了短暂的几秒,他的神情又回归于冷淡。柏莱说,“欢迎来到春天,冬。”我的叛逆期养子(三)柏莱一到家里,就把我的冰箱清空了。“这是什么?”他拿出我昨天没吃完的鱼,油脂已经凝成白白的膏,覆满碟子。“鱼啊,”我说,“热热还能吃。”柏莱抽动了一下嘴角,他掀开保鲜膜嗅了嗅,便不由分说地把鱼倒进了垃圾桶。我还没来得及抢救我的晚饭,他又接连倒了好几道剩菜,倒完了,他拎起我不久前和莫亚蒂一起买的牛排,翻到牛排盒的背后,看了一遍原料表和生产地区、生产日期,问我,“这又是什么?”“牛排啊,”我纳闷地说,心想这牛排总不会还挑出毛病了吧?“很新鲜的,我准备今晚给你做着吃。”我说。他叹了口气,看上去对我无可奈何,“这种鲜牛排要在48小时内吃完。”“那不影响吧?又没有过期。”“口感会变得又柴又老,营养也会流失。”“问题不大吧……”“你选的这种牛排是外星系谷饲的,脂肪含量过高也不健康,吃多了容易有脂肪肝。”“啊??”我完全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些门道。“不要吃这种肉,”柏莱不再和我解释,他不由分说地把几盒牛肉扔进垃圾桶,“讲究一下生活品质。”
我的冰箱在柏莱的清扫下几乎全军覆没,他提着满满当当的垃圾袋,问我附近有哪些超市?我给他说最近的也是我最常去的综合超市,就在五公里外。他查了查,接着全盘否定了这家物美价廉的超市。“完全没有品质可言。”他评价道。他当机立断带我去距离几百里的进口超市。路上,他还不忘挪揄我,“这是你们那一辈的生活方式吗?还真有趣。”我,“……”虽然我总是说自己是七十老人了,但当我和柏莱一起逛超市,我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老了。超市里多了太多我以前没见过的商品,柏莱教我怎么选高品质的食材,专业名词一个接一个地从他嘴里蹦出来,我听得是头昏脑胀。声波付款、指纹支付、面部识别这些都已经过时了,如今流行的事眼球捕捉,只要在商品上注视两秒,再上下移动视线就可以了。我没有采集虹膜信息,因此只能麻烦柏莱。从超市出来,天已经晚了,柏莱说请我去一家私厨吃饭,位于首都星与中央星的交界基地。我还按着旧习惯要去买黄皮列车的票,柏莱笑了一下,说黄皮列车早被淘汰了。如今交通工具也更新了不知道几代,磁悬浮列车都成了时代的眼泪。柏莱带着我坐空中邮轮,我到处张望寻找售票窗口,他却带着我直接走进闸机门,告诉我会进行人体扫描,自动扣费。三面强化玻璃的车舱在连接处看不见丝毫瑕疵,仿佛浑然一体,我到处张望,看见贴在旁边的介绍。仔细研究下,我发现驱动的能源也从熟悉的氢气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廉价节能的燃料。记忆里我也见过这个燃料,那时候它还只存在于科学家们理论中,尚不能大规模使用。我仰着脑袋,看头顶上一辆辆飞驰的交通工具。越来越多的道路得以扩建,横劈竖直地折叠而起,彰显着蓬勃发展的科技。在今天,在没有踏入都市以前,我活在自己熟悉的社区、熟悉的乡下感觉良好。但是,当我从角落走出来,走进这个星球大多数人生活的一面,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说星际社工很难再融入原本的社会——星际社工大多都是一等星球的原住民,十几年都在宇宙里奔波,生活两点一线,要么是常驻的飞船,要么就是那些贫困的星球,落后闭塞的环境形成了孤岛似的监狱,重新回到发达星球,日新月异的城市足以叫人恍若隔世。“感觉我是误入文明都市的野人。”我向柏莱感叹道。“你的饮食习惯确实很野人。”柏莱赞同道,他还在对我爱把所有剩饭剩菜拌一起当烫饭吃耿耿于怀。从空中邮轮下来,我们走到一个迷宫似的路口。川流不息的车驶过,我感觉我像是一只误入人类大都市的小老鼠,一切都变成了庞然大物。我努力辨识不远处的通行讯号灯,可惜数百个类似的交通标识迷惑了我的眼睛。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柏莱轻轻拉起我的手。柏莱的手已经变成了一个青年alpha该有的手,指甲整齐,又宽又厚,手指的茧厚实得刮人。他的掌心干燥且灼热,仿佛燃着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真稀奇。他十二岁起就拒绝和我牵手,尤其是过马路前和我牵手,他说他已经长大了,不喜欢这样。现在——十年后的今天,他二十二岁,我六十八岁,他却主动拉住了我的手。“这种米字交叠路口,中间还垂直穿了一条时间隧道的,你下次一个人过马路,按这个红色按钮,”柏莱带我走到路边,教我怎么走,“六十五岁以上的人都可以按这个键,按下了,道路会为你清空,方便你通行。”尽管我知道我绝对不会一个人来这种路口,但还是记了下来。“你一个人该怎么生活啊?”走过这个复杂至极的马路,柏莱说。我有点儿想笑,柏莱大概是记不到了,我第一次和他见面,他拒绝我成为他的抚养人,并表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