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回到这里,我只觉得诧异,所有的一切都比印象里的小很多,大约脑子里保存的记忆还是幼年时代的印象,自然看什么物件都要比现在大上一圈。?我们一路慢悠悠地走,我东看西看,严昱承随着我的目光东看西看,照理说到了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我应该作为东道主来介绍,可是,这实在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甚至灰扑扑的小山村,连走在空旷的路上都觉得寒碜和逼仄,不一会严昱承的鞋上就沾了泥和土。414“是那棵树吧。”严昱承望着远方突然出声道,“你的名字。”我脚步顿了顿,其实我早就看到那棵光秃秃的柳树了,它好老一棵,歪斜着攀在河岸边,树干遒劲,因为连着好几天都是湿漉漉的天气,树干呈一种浓重的黑色,像是拿墨水画在远山上一样。这点小时候倒是没记错,这棵柳树的确算是这个小村庄最好看的地方了。?“你怎么知道?”?严昱承斜乜了我一眼,“你不跟我说,我自然只能从别人那里知道。”?我有些赧然,没说话,同他一起朝那棵柳树走去。树还在,然而小墙已经没有了,寻了半天才发现原来它被改造成了洗衣服的水泥台子,糊上了一层水泥,水泥壳子掉了好几块,墙体已经出现了裂缝。“春天发芽了会更好看。”我不再去看墙,转而走近摸了摸柳树粗糙湿润的树干,有点想为自己的名字辩解,给它增加一点毫无作用的光辉。?“嗯,那春天再过来。”严昱承站在我背后道。?风盘旋而过,捎来远方的水汽。?我低头从树根那儿找了颗光洁扁平的石子。?“严昱承。”我看着河面背对着他喊到,把手里的石子斜飞掷了出去,“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说吗?”石子在水面上只打了两个漂就沉下去了,河面荡漾起一点点涟漪,远处的天是灰的,水也是灰的,到处都是惨淡又灰败的颜色。?云城怎么这么多阴天啊。?太久没玩这东西,果然退步了,我又开始低头找石子,一边四处搜寻一边闲聊似的说:“因为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说了大约也只是嗤之以鼻,拿来当笑料吧。”?“因为我不想给别人消遣。”我狠狠掷出石子,它变作一道白线,飞进水里,这次扔的力气太大了,直接就沉进了水里。?白白浪费一颗好石头。?还好,我手里还有几颗可以扔,于是我一边投一边说,见到顺眼的石头,偶尔还弯腰捡,把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你生来一呼百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你从没体会过,站在底下的感觉吧,自然不需要考虑在乎我们这种、小强一样的人物。”我的语气很平静,但因为手上拋掷的动作,让话句一顿一顿的,带上一点狠厉的感觉。“是不是多看我两眼,都觉得是对我的恩赐呢?”弯身太久了,我的腰有些痛,便直起身回头看他,喘着粗气,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挑衅。?所以我虽然爱你,可我总疑心,这份感情是对自己的轻贱。我苦笑了一下,原来到这种时候了,我还是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把这句话讲出来。在严昱承面前。?我梗着脖子,朝严昱承方向瞭望,不远处的村庄藏在一片朦胧的灰色后,脚下的泥巴湿腻发黏,所有的一切都拖泥带水,风寒且湿,吹得我鼻子眼睛都发红。严昱承站在风里,大衣下摆被风鼓得微微浮动,面容亦模糊不清,他走过来,脚踩过树枝有咯吱断裂的声音,“柳小墙,这件事你说错了。对我来说,人从不是分三六九等,我只有一个标准——我的,和不是我的。我的确不会去考虑别人,我现在依然不会去考虑别人,他们都是别人,我为什么要考虑?”?“但是,”严昱承递给我一颗石子,“我考虑你。”“很早就考虑了。”我没去拿,他就仍伸着手,声音缓慢低沉道:“以前是我考虑得不够多,以后你可以跟我说,我可以接着学。”?“柳小墙,你一直说我们回不到过去了,其实我们不需要回到过去,以前的我的确太过自负。”?“你可以试着重新再认识我一次。”我动了动眼,笑了一下,声音很低微,有些怅惘,又有些释然。是啊,那时的他太过自负,而我太一无所有。严昱承手心的石子扁平光洁,是一颗完美的石头,还带着他的体温。?我捻起石子,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手掌。握着那颗石子,我扬起手臂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掷了出去,这次终于成功了,石子在水面上飞了四次才沉下,河面上留下四个圆,扩散、碰撞、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