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翼翼,就连镇口通往民宿的那个急弯都转得干脆漂亮。任远还是心有余悸,牢牢地抓着胸前的安全带,即便如此,也还是在转弯时撞到了脑袋。他揉着脑壳,骂陆闻川没有一点安全意识,一直到进院子都怨气冲天。陆闻川进门时有些意外,原本干净的檐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这些书都是从一楼最西边的那间书屋里搬出来的。书屋是他父亲留下的,前几日暴雨返潮,里面的很多书都变得软塌塌的。大伯一直都想拿出来晾一晾,刚好赶上今天天气不错,这才两三个小时的功夫,就已经搬了一大半的书出来。不过,最让陆闻川意外的还不是这个。只见廊檐下,多日未曾踏出房门半步的江昀清正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不知道写了什么的书,正背对着这边仔细翻阅。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衣,单薄的脊背安静地挺着,因为低头的动作,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脊背上突出的肩胛骨。他的身影一半隐没在屋檐笼罩的阴影里,一半被阳光照明。今天的光线不错,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穿透了布料,隐隐透出了腰线细致的轮廓。似乎是感受到了后方的视线,江昀清迟疑地转过了头来,见是他,先愣了一下,紧接着唇边弯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他右脸的伤已经完全消退了,干净矜贵的样子和前几日的狼狈忧郁迥然不同。他的纹身透出来了陆闻川悄悄朝大伯递了个眼神,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大伯不动声色地绕到他面前,悄声对他说:“这都来三四天了,整天就那么在房间里闷着。今天阳光好,我就叫他出来帮个忙,晒晒太阳对身体也有好处嘛。”陆闻川想说什么,却被大伯笑眯眯地噎了回去:“你早上走的时候不是也想叫他一块来着嘛,我看你盯着二楼犹豫了好久呢。”“……”大伯明察秋毫,陆闻川无言以对,转头时发现江昀清已经走到了跟前。他立马转移了话题:“书屋很久没打扫了,灰尘也比较多,真是麻烦你了。”话虽这样说,陆闻川脸上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他的视线在江昀清面容上探寻着,想猜测出此时此刻对方的真实情绪。经过前两次,他是真的很好奇,在面对他这个回回撞破自己隐私的家伙时,江昀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态度。可不想江昀清却表现得比他还要坦然,笑容温和:“没有,书屋很干净,大伯维护得很好。”说着,他将手里方才一直翻阅的书展示给陆闻川看了眼。陆闻川这才看清楚,对方拿的是一本莫奈的画集。陆闻川记得这本,里面不仅收录了莫奈的大多数作品图片,还有名家撰写的画作介绍,他母亲生前也很喜欢这本书,特意把它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江昀清的手指,正卡在《睡莲》那一页。“这书我可以借来看看吗?过两天我会自己还回去的。”江昀清询问说。陆闻川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随便。他知道,江昀清是服装设计专业毕业,来南清前是名服装设计师,但很擅长油画。这是他在下雨那天,在车上闲聊时问出来的。“小江的画也很好看的。”大伯不懂油画,用颜料还是用炭笔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他依稀记得三年前江昀清来这边时画画的场景,也看过对方的画,单从感官上来讲,的确很不错。
“就刚刚,小江还答应送我一幅呢。”大伯乐呵呵地说道。“是吗?”一直没说话的任远当即探过了头来。他妈最爱搞收藏,以至于他这些年来对各种各样的艺术画作耳濡目染,也了解几分,当场便提出,“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让我们也一块开开眼。”闻言,江昀清下意识看向陆闻川。陆闻川瞪了任远一眼,埋怨这小子没有礼貌,太爱凑热闹。任远一向直来直去,没注意他眼神的含义,眼巴巴地看着江昀清。江昀清无奈地笑了下,点了头。大伯说江昀清的画好不是吹嘘。用块堆叠出色,用直线切出来圆。他的色彩很大胆,但画出来的效果特别棒,色感和造型一看就是打型的老行家。任远在旁边连连称赞。陆闻川是个外行,看了一会儿除了好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便转过目光去看江昀清。江昀清画画的时候总爱皱着眉头,眉心轻轻聚起,看上去无比认真专注。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应当是个工作起来效率非常高,并且非常投入的人,如果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继续做下去,理应会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前景。陆闻川不由得想起当初在车上聊起对方工作时,对方那不冷不热的态度。那时候,他问起对方要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对方说没有计划,那他自然而然就会问起对方的工作假期,然而江昀清却对他说,自己来之前已经辞职了。陆闻川当时并没有太过惊讶,这年头换工作比换衣服还勤的人比比皆是,他在民宿经常能遇到工作不顺心,辞职过来旅游的人。但他直觉江昀清应该不是那种随意的脾气。“心情不好,做不下去了。”这是当时江昀清给他的答案。不知道是不是盯的时间太久,江昀清察觉到他的视线,顿笔瞥了过来。短暂地对视过后,陆闻川一惊,立马别开目光,有些心虚地重新看向画上。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幅画已经完成了大半,整幅画呈暖色调,大伯和蔼的笑容栩栩如生。背景上还有只停驻的蝴蝶,翅膀黑白,后翅还带着明显的尾突。陆闻川觉得这很像凤蝶中的一类,便忽然想起这个时节刚好是金桥屿那边蝴蝶最多的时候,不知道江昀清之前来的那次是什么季节,有没有见过。“怎么样,我就说不错吧。”大伯越看越喜欢,当即便表示自己要带回去裱起来,挂在客厅里,让每一个到家里做客的人都能看到。任远话多,还想着跟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新房客多聊几句,但总是话不投机——江昀清不善交际,任远再怎么话痨,接不上茬也很容易冷场。到最后还是陆闻川帮忙解了围,他一把薅住任远的后领,推着人去后备箱搬东西,再一次收获了任大少爷惨绝人寰的痛斥。陆闻川下午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院子的四角都亮起了灯,比起他过年那次回来亮度高了许多,应该是在他回南清前大伯刚刚检修过。他照例在院角停好车,要进门时偶然间在檐廊的台阶下看到了坠落在那里的蝴蝶尸体。这只蝴蝶个头不小,躺在木板上极容易惹人注意。它俨然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僵直的蝶翅像是两片不规则的枯叶,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原本的光彩。陆闻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