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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第1页)

“什么,礼部尚书竟然杀了自己的儿子?”宫正司里,伏案处理宫女内务的荔知身后不断传来窃窃私语。那是两个低阶女官在谈论刚刚席卷宫中的惊天丑闻。“而且还是因为和自己儿媳扒灰被发现——真的是为老不尊,精虫上脑,亏得是礼部尚书呢!”宫女掩嘴轻笑的声音。“我看啊,他们礼部那些人,可有一段日子抬不起头了。”“听说皇上派了高公公去代天查审……”“高公公那张脸我瞧了就害怕……”“宫中谁不怕高公公……”两个小宫女逐渐离题的低声议论,被马宫正一声严厉的咳嗽制止。高公公的八卦,马宫正显然没兴趣。“就是不知道闹这么大……白秀秀以后又能怎么生活呢?”不知是谁低若蚊吟地说了一句,荔知手中的狼毫顿了一顿。白秀秀的案子在三司重审下终于水落石出,朱海清在诏狱之中供认不讳,朱靖之死是因为撞见了他和柳氏的偷情,为了不让日后继承家业的二少爷对他起罅隙,只好杀死了朱靖,嫁祸给白秀秀。朱海清老泪纵横,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的迫不得已。但是已没有人在乎了。朱海清免去所有职务,秋后问斩,柳氏因为柳国公的极力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剃发为尼,青灯常伴。有了这样的名声,恐怕柳氏去了尼姑庵,后半生也不会好过了。白秀秀带着银环离开京都那一天,荔知特意让嘉穗嘉禾前去相送。她为白秀秀准备了一包银子,即便白家让她去乡下以疗养之名,孤苦一生,白秀秀也能靠这包银子做些小生意。和朱海清沆瀣一气,伪造验尸报告,屈打成招的大理寺卿同样落马,谢兰胥因为审查有功,擢升为大理寺卿。距离他刚刚回京被封为少卿,还不到一月。新任礼部尚书,就像荔知和谢兰胥猜测的那样,是凤王的人。敬王和凤王因为没有官职,不能参与早朝,但早朝上处处都是他们的身影。敬王一下子丢掉大理寺和礼部两个王牌,元气大伤。他们的人自然对不遗余力帮忙查案的谢兰胥恨之入骨。金銮殿上,皇帝属意谢兰胥继任大理寺卿的旨意,遭到不少的攻讦,这些持反对意见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敬王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谢兰胥有理有据反驳攻讦的时候,为他摇旗助威,附和赞同的,便是凤王派。朝中的党派之争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时候。在她将几桩违纪事件登记在册,转交给马宫正后,马宫正说:“荔司正,今日有新的宫人入宫,教导抽考的工作就交给你了。”荔知从善如流,又去接引新的宫人。宫道上的宫人无论认不认识,都主动和她打着招呼。宫正司专门稽查宫人,谁也不愿得罪。虽然俸禄少,但宫人的孝敬算上去,也不算清贫的差事。这段日子,荔知也遇到过有小宫人向她行贿,不过她都婉拒了。将马宫正交代的考察事项办妥后,荔知返回宫正司的路上,途径东宫,不禁驻足。红墙绿瓦的背后,隐约可见层楼叠榭。高大的紫薇树探出红墙,郁郁葱葱的叶片,掩映着明亮的琉璃瓦。她深深地望着红墙背后那个未知的世界。为什么前朝末代皇帝,会摈除一众儿子和其他女儿,将宝藏的秘密交付给魏婉仪?因为他知道,魏婉仪会是唯一活下来的崔朝皇室。末代皇帝赌对了,他赌赢了当今皇帝的眦睚必报,疑神疑鬼,崔朝皇室男丁一个不剩,公主也难得善终,唯一一个过得还算安稳的,就是魏婉仪。因为太子为她向皇帝求了情,皇帝便装作仁慈的样子,将魏婉仪赐婚给了太子。如果她是前朝公主,会将宝藏的秘密藏在哪里?如果她是前朝皇帝,会用口述,还是图纸的方式,将宝藏的秘密流传下来?荔知正陷在沉思里,忽然被一个声音叫醒。“……荔姑娘。”荔知恍若梦醒,看清来人是谁后,心头一惊,旋即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凤王。”刚刚那一眼,她不敢细看,只觉得看到了一抹耀眼的红菖蒲色。凤王怎会向她搭话?“起来吧,我一向不讲究这些虚礼。”谢凤韶似有不悦,少年人的声音清脆率直。荔知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长久的沉默里,荔知能感觉到凤王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不去。“凤王若无要事,奴婢就先退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荔知刚要行礼告退,谢凤韶忽然开口。“河安公主的赏花宴,你为什么不去?”荔知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谢凤韶。少年鲜衣似火,金冠玉带,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黑得像是水里刚捞出的玛瑙,带着宫中少有的张扬。他的年纪应该和谢兰胥差不多大,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两个极端。她只看了一眼,便重新低头恭敬道:“回禀凤王,那时奴婢赴京不久,家中人手不够,奴婢要亲自采买等,所以没能赴宴,但也回了帖子说明此事……”荔知不知他是敌是友,此行目的,只能字字斟酌着回答。谢凤韶看上去并不满意她的回答,但是他也没机会再说什么了,皇帝身边的小侍人从宫道前方走出,见到和荔知呆在一起的谢凤韶,眼中闪过一抹吃惊。“奴婢见过凤王殿下。殿下可有什么要吩咐的?”“……没什么。”谢凤韶看了荔知一眼,带着他的随身小侍离开了这里。凤王离开后,皇帝身边的小侍人才走到荔知面前行了一礼,说:“荔知姑姑,皇上召见。”今天的稀奇事还不少。荔知按捺下惊讶,跟着小侍人来到紫微宫前。

一名长须及胸的美男子刚从紫微宫中出来,一副松了大气的样子。荔知小声问身旁的小侍人:“小公公,我刚入宫不久,还未把人认全。不知那是何人?”“啊,那是牡丹使。”小侍人看了一眼便了然了,“看这样子,牡丹使终于交差了。”荔知没听过牡丹使的名字,不知道朝中还有这样一个官职。她带着疑惑,跟着小侍人走进紫微宫。谢慎从穿着苍蓝色的常服,盘腿坐在窗边的长榻上,正翻看什么东西。荔知行过礼后,他笑着让她起来。“荔司正,你入宫许久,朕还没来得及与你好好聊一聊。”“奴婢不敢。”“你不必多礼。”谢慎从笑道,“能够戴罪立功重回京都,你是个聪明人,朕也不想和你绕弯子。朕问你,你现在,还愿意入宫吗?”御书房,静得落针可闻。高善站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表情。荔知已经身在宫中,谢慎从的入宫,显然是另一个意思。入另一个宫,一个宫墙深深,充满勾心斗角,与一切前情割裂的宫。“奴婢不愿。”荔知字正腔圆,缓缓回答。“哦?你倒是诚实,就不怕朕发怒吗?”谢慎从说。“皇上不会发怒的。”荔知说,“因为奴婢知道,皇上真正心仪的,是奴婢已经不在的妹妹,荔夏。”谢慎从只是笑,过了一会,才意味深长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奴婢想要斗胆问个问题。”荔知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问的东西,可能会触怒帝王,可能会引来杀生之祸,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问这个纠缠了她许多个日夜的问题。“你说罢。”“皇上是在何时对奴婢的妹妹心动的呢?”谢慎从摩挲着刚刚在看的那一沓东西,眯起双眼,露出追忆的表情。“你的父亲想要将你送进宫中,一开始,朕并无所谓。每年都有无数大臣想要将他们的女儿送进宫中,试着争一争那凤位。多一个你,少一个你,没什么不同。”“一开始……朕是这样想的。”谢慎从说,“后来有一日,你父亲请我私服到府,并‘无意’间让我看到了你们两姊妹在莲上练舞。”“你的妹妹,吸引了朕的目光。”谢慎从的目光转到荔知脸上,但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在透过她这张脸,看十一岁的荔夏。“从那一刻起,朕和她的人生都翻天覆地了。”“荔司正,你知道论功行赏的时候,朕为什么要格外优待于你吗?”“奴婢愚钝,请皇上明示。”“因为朕知道,你和朕一样,都没忘记她。”谢慎从叹了口气,“朕需要有人和朕一起分担这思念。”荔知沉默不语。“荔司正,你来替朕选一选。”他将桌上刚刚看的那一沓画册都塞到了她手里。荔知看了一眼,心跳猛地急促起来。厚厚一沓画册,每一张上都画着一个少女和牡丹的模样,旁边用楷体小字写着少女的家庭背景和年龄。荔知此时应该跪下去了,身为女官,她有什么资格替皇帝选妃?但她像是着了魔,一张又一张地往下翻。一张一张,一个一个。每一个少女的年龄都是十三岁,永远的十三岁,不一样的不像是十三岁的稚嫩脸庞。画册上每一朵牡丹,好像都沾着少女的鲜血。这些通红的牡丹,最终汇聚成那一夜双生姊妹流尽的生命。染红了荔知的视野。谢慎从还在兴趣盎然地观察她的反应,她的杀意已经冲上头顶。她几乎用了全部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失控。“皇上……奴婢不敢。”荔知哑声说。她不知不觉捏皱了画册,但谢慎从并不在意。“朕让你选你就选,朕相信你的眼光。”谢慎从笑道,“后宫中已数年未进新人了,朕不想受大臣们唠叨,这回高低也要选一个让他们闭嘴。”荔知腹中翻涌,光是听着谢慎从虚伪的声音就止不住内心的恶心。选秀分明是礼部的工作,礼部征选秀女,一向是选十四到十八,家世优秀的女子,即便是大臣想要攀龙附凤,催着皇帝广纳后宫,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到进献家中十一二岁的女儿。伪造年龄,民间选女,只可能是谢慎从本身的意思。“荔司正,选一个罢。朕相信你的眼光。”谢慎从还在笑眯眯地看着她。他的笑,他成熟英俊的脸庞,他穿着常服时洒脱的姿态,像一个慈爱子民,平易近人的帝王,他在做的事,却是卑鄙无耻,恶臭至极!荔知的十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麻痹,只剩下掌心的疼痛在提醒着她,谢慎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如果她执意不选,谢慎从就会放弃这一批牡丹使进贡的民间女子吗?不会。他或许还会选的更多,远不止一人。荔知天人交战,撕裂的痛苦像一柄长剑,贯穿了她的身体。她伸出手指,化为另一柄命运的长剑,指向其中看上去最像十三岁的那名少女。“奴婢斗胆认为,此女甚好。”“哦?”谢慎从拿起她选的那一张画册,看不出来还满意,但也看不出来不满意,似笑非笑道:“不错,就她吧。”她的命运之剑,刺穿这名素未蒙面的少女。走出御书房的时候,荔知神色平静地和高善道别。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稳步穿过威严的宫道,微笑着回应了两个过路侍人的问候。没有人知道,她的双手手心在克制杀意的过程中被反复掐破,血迹斑斑。她不能杀死谢慎从。仅仅是杀死,怎么能够?她即使坠入地狱,化身恶鬼,永堕无间地狱——也要让谢慎从在绝望和悔恨中生不如死。她用自己的生命,向所有遭受侵害的少女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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