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你这位妻妹可曾定亲了(捉)===喝完一碗冷汤,江华容这一晚睡得的并不好。又想起白日里老太太叫她明早把江晚吟带过去看看的事,愈发难眠,便想等着她出来叮嘱她几句勿要太出风头。窗外一镰月钩过了树梢,缓缓往上爬,照的清辉遍地,四野茫茫。她终究耐不住,皱着眉唤了值夜的女使一声:“还没出来么?”每回小娘子晚上过来,夫人的脾气都格外不好。且她又不能朝着正房发火,便总是挑她们这些女使的茬,茶汤热了嫌烫,冷了嫌冰,连梳头时掉了一根头发都得叱骂。是以这种值夜,女使们都在暗自祈求不要轮到自己,不幸轮值到的,也都小心翼翼,细声细气。女使敛眉屏息,摇摇头回道:“不曾。”果然,江华容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何时了?”“快二更。”女使瞥了眼漏壶,声音更低。“二更天……”江华容喃喃地念了一句,脸色愈发难看。今日用膳早,陆缙没动几筷子便去了净房,那时不过酉时。她算了算,圆房之后,郎君这是一次比一次晚了。“下去吧,再去盯着。”江华容揉揉眉心,想了想,又将女使叫了回来,“算了,你同她说罢,记得让她不要误了时辰。”从前每每出来时江晚吟眼底皆是掩不住的水色,今晚恐怕更是,江华容一想起心口便像栓了块巨石,沉沉地往下坠,实在不想再看见那张脸。女使答应了一声,江华容才缓缓睡下。一转身,望着冰冷的墙,长夜漫漫,度日如年。一墙之隔,江晚吟的唇被牢牢的堵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也觉得度日如年,偏偏,陆缙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抱起她便往里间走。直到远处钟楼上传来了二更打更的声音,她才微肿的唇才被放过。然而却是连指尖也抬不起来了,更遑论起身独自去偏房睡。她正阖着眼挣扎的时候,陆缙又递给她一碗汤,托着她的头抬起来:“来,喝了。”江晚吟现在一看见汤,连头发丝都在抖,轻声问他:“这又是什么汤?”“参汤。”陆缙低沉地道,“喝了补气血。”江晚吟闻了一下,发觉当真不是刚刚的气味,这才松了口气,捧到了手里。大约是疲惫极了,很快,一碗汤便见了底。且这汤里用的大约是上好的人参,没多久,她便回了力气。陆缙站着等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半干的发丝:“好多了?”江晚吟不明所以,沉思片刻,觉得他说的应当是喝了汤好恢复力气,方便她走回偏房。于是她便撑着手臂欲坐起来,尚未离榻,陆缙却按住了她的肩:“不急。”一脱口,忽然又明白这汤是用来干什么的了。她透过夜色又打量了一眼不远处的桌案,发觉那汤盅里还在冒热气,里面的汤恐怕不止一碗,江晚吟顿时头皮发麻,慌得想绕开陆缙下地。然而她刚探出半边身,便被抓着脚踝直接拖了回去……夜深人寂,斗转星移,等江晚吟再睁开眼时,窗外的月不知何时已经西移。照例,江晚吟还是趁着陆缙去净室的时候离开。但这回,行动愈发迟缓,刚绕过回廊,有个女使便迎了上来:“小娘子,大娘子让您明早记得早些起去寿春堂请安。”江晚吟已经连眼皮都睁不开了,隐约只听见请安两个字,料想是长姐又想法子磋-磨她,闻言只低低地嗯了一声,便拖着脚步往水云间去。回去之后,尚在浴桶里,她便睡着了,全然将女使说的话抛在了脑后。晴翠等了许久不见江晚吟出来,帘子一掀,见她早已伏在桶壁上,睡得不省人事。将人扶起来时,晴翠打量了一眼,只觉触目惊心,连忙挪了开,全然未料到像陆缙这样沉稳的人也有这样荒唐的一面。但还是心疼居多,晴翠安抚着江晚吟睡下后,想着明早既不用去家塾,可以晚些再叫起小娘子。于是江晚吟这一觉便睡得昏天黑地。这半月来,他头一回睡了安稳的一觉,早起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神采奕奕,看起来亲和了许多。江华容心旌微漾,主动上前要服侍他更衣。陆缙却侧身一避:“不必。”江华容只以为他是不习惯,便只好退到了屏风外候着,等着一起去请安。更完衣,出了披香院,两人正好撞上刚从白鹿书院回来的陆家六郎。陆昶是二房的幺子,今年刚十六,一认出他们便远远地迎了上去,脆声叫了句:“二哥。”陆缙回头看见了陆昶,微微抬了眸:“你怎么回来了?”“快到秋闱了,书院放我们回来休整一段时日。”陆昶一看到陆缙,眉飞色舞,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二哥,你这一去便是两年,我实在记挂你。”“两年不见,六弟你也高了不少。”
陆缙垂眸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眉清目秀,身量刚刚到他下颌,“如何,此次秋闱可有把握?”“二哥你怎么也这么问?同我父亲一样。”陆昶豁然笑了,露出一排齐整又银白的牙,“我自是比不上二哥你,但中个进士还是不成问题的。”陆昶是陆家这一辈最小的郎君,他往上四个哥哥或是能文,或是善武,又或是像陆缙这样,文武双全,各自皆建了一番功业,有哥哥们顶着,他又不需要承嗣,故而自小便轻松许多,性子也活泼些,便是婚事上,也宽容许多话音刚落,他看见陆缙身旁站着的江华容,又亲热地叫了声:“二嫂。”江华容也颇为喜欢陆昶,这国公府里人人皆不苟言笑,因着她的身份,好些人都只是表面敷衍,实则待她并不亲近,譬如陆宛,譬如她的公主婆母,唯独这个六弟,待她有几分真意,她也笑着答应了一声,又说:“时候不早了,即撞见了,不如便一同去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人一多热闹些,也好叫老太太高兴高兴。”陆昶原就是想去寿春堂,闻言自是再好不过,一行人便一同往寿春堂去。出了院子时,江华容本意是想叫江晚吟一同走,但看到身旁的陆昶,又想他们差不多年纪,少男少女容易萌动春心,惹出是非来,于是还是按下了心思,只想着昨晚既已知会过,江晚吟自己去便是,没着人去叫。到了寿春堂,老太太果然十分高兴。不同于陆缙,陆昶是个活泼性子,说起来便没完没了,没多会,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也该用早膳了。这个时辰,天光已经大盛,江晚吟还是没来。江华容看了眼天色,生怕老太太想起江晚吟来,反过来责怪她不周全,暗暗在心底骂了一番,连忙让人去把江晚吟找来。她自然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只侧身悄悄同女使耳语,催促道:“快去。”这一幕落在了陆缙眼底,他神色不变,搭在桌案上的手却微微叩着。水云间里,江晚吟尚未醒。昨晚陆缙一刻都不让她闲着,一处也不让她空着,她实在累极,一回来,靠到枕上便黑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女使用力叩门,晴翠过来叫她,江晚吟方想起昨晚上碰见的女使,再一看时辰,已经晚了半个时辰,忙下了榻,随意换了一身衣,同女使过去。此时,寿春堂里,膳食已经摆好了,老太太正欲动筷时,看见了一副空的碗筷才想起来还有一人,于是转向江华容:“我记得,你不是说要带家妹一同来?”江华容被问的语塞,正不知该找什么理由,忽然,门外飘进来一片妃色的裙裾,解了她燃眉之急。来人明眸皓齿,目若点漆,瞬时夺去了所有人的眼光。江华容一直知晓这个庶妹生的好,比她更好,但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发觉她如此娇艳。老太太当日也是远远一瞥,隐约觉得那小娘子同江华容生的像,今日一见,又觉得皮相虽有相似,但这小娘子无论是骨相还是气韵都远胜江华容,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无数美人,这还是头一个让她都挪不开眼的。着实生的是好。陆昶更是看的眼睛都直了,端起了杯子,却迟迟忘了喝。在场只有陆缙一如从前,当江晚吟低着眉向他弯身,他掠过她裙面下微微颤着的腿时,目光顿住。果然,果然……陆缙眼一低,按捺住躁动,才缓缓移开:“坐吧。”江晚吟如蒙大赦,清清浅浅地道了谢,这才缓缓坐下。“三妹妹,怎的今日来的这样晚?”老太太尚未说话,江华容抢先一步责怪,“昨日我特意叮嘱了你,你莫不是又忘了,还不快跟老太太赔礼。”江晚吟自然不能说实话,掩着帕子轻轻咳了一声:“老太太见谅,我昨晚偶感了风寒,今日方起的迟了些。”众人见她双颊泛红,面色发白,红的艳丽,白的惹人怜惜,的确一副生了潮-热,颇为体虚的样子,皆信以为真。老太太更是拉过了她的手安抚道:“难为你了,都病着了还想着来见我,往后可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江晚吟连忙摇头:“不妨事,睡了一觉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还有些体虚。”解释时,她目光躲开陆缙,低低地垂下去。陆缙敏锐地捕捉到“体虚”两个字,端起杯子的手微顿,忽地想到妻妹一入府便因病休养了三日,他当时没在意,只以为是她体弱,现在想来,她分明是……陆缙不动声色,只捏着杯子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江华容亦是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手中的帕子揪的死紧,但在众人的注视下还是不得不强颜欢笑。在场的只有陆昶心思最为单纯,一听闻江晚吟说生病,眼里止不住的关切:“风寒可大可小,吟妹妹需多多注意才是。”这才见了第一面,他便自然地唤了她吟妹妹,眼神又那样直白,江晚吟从前便经常被那些爱慕她的小郎君们这么看,连忙低了头谢过:“多谢六表哥。”陆昶犹要追问,幸而,这时饭菜来了,才打消他的话头。用完膳,老太太又留着江晚吟说话,问着她青州的风物,江晚吟一一都答了,只是坐的太久,腰又开始酸。好一会儿,老太太该吃药了,江晚吟才终于得了空出去。出了门,陆缙同陆昶兄弟俩一起回前院,江华容则拉了江晚吟回披香院。两边从廊庑背向而行,刚拐出没多远,江华容火急火燎,便拉着江晚吟低低地指责道:“你今日究竟怎么回事,竟连老太太的请安都敢迟到,你是存心想叫我在老太太面前失了脸面?”江晚吟轻咬下唇,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连回想都觉得难堪。昨晚,陆缙一直用参汤吊着她,一旦她没气力,便给她灌参汤,迫使她清醒,如此反复了三回……江晚吟总算知道何为求死不能,明明极想睡,脑子确实清醒的,现在想起来,仍是头皮发麻。她真的,有点怕他了。又不敢对长姐说,怕惹得她更生怒,便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不远处,陆缙余光落在廊庑的尽头,正瞧见妻妹一直低着头,时不时揉揉腿侧的模样,眼眸愈发深沉。连陆昶叫他都没听清。直到陆昶又叫了一声,陆缙才回神:“何事?”陆昶犹豫了一番,他一贯是直爽的性子,此刻脸上却难得露出一丝羞怯来:“二哥,我、我是想问问,你这位妻妹定亲了没有?”陆缙倏地停了步。目光直直地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