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令季应玄的目光瞬间幽暗。
他问:“你是代雁宫主来试探我的吗?”
流筝摇头:“你别怕,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不会向你追问。”
季应玄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并不打算将这句话放过去。
流筝轻轻叹了口气:“当时在止善峰,削掉机关豹头颅的力量绝非偶然,不是我不是他,只能是你。你有这样的灵力,在诫台时却不肯反抗,我不知是因为你的力量受限,还是有什么别的苦衷,总之,既然你留在太羲宫比面对墨族人更危险,我护不住你,当然不能强留你。”
季应玄在思索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流筝轻轻挣了挣手腕:“让我先帮你把伤口缝好,行吗?”
季应玄放开了她。
并指宽的伤口被红颜枯木灰线勉强连接在一起,血虽然止住了,伤口却依然狰狞。
流筝起身将放凉的药碗端给他:“里面有血首乌和还阳散,是补血的,你喝下之后,先好好睡一觉吧。”
季应玄依言照做,和衣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流筝轻缓的脚步渐渐走远,绕出房门,右手的手指微动,一枚金赭色的莲花瓣跟随她飘荡出去。
院子里,子雍正在喂几只兔子吃东西,见流筝出来,慌忙站起身:“师姐,你累不累,身上的伤还好吗?”
流筝摇头:“不必在这儿守着,陪我走走吧。”
子雍马上将师父的吩咐抛之脑后,连忙跟上流筝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劝道:“师姐千万不要生师父的气,师父也是为了师姐的安危着想,怕你受人所欺,遭人所害。”
流筝说:“我知道。”
她自幼生活在父兄如临大敌的庇佑下,这种事情并非是第一次发生。
她不能责怪父亲,只能将季应玄送走,否则落在他身上的每一次伤害,都会成为她难以偿还的债。
她只是觉得,失去一个能对她的烦恼感同身受、与她惺惺相惜的朋友,令她很难过。
子雍将她失落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开口道:“那样一无是处的凡人,师姐为何这般舍不得他,师姐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能给的,我也能给。”
“我只是觉得他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流筝的叹息声如飞絮,轻盈绵软,缕缕不尽。
“当初我带他回太羲宫,就像当年带你离开破败的城隍庙一样,并非是想要得到什么,只是于心不忍。”
季应玄阖目躺在榻上,听着红莲花瓣里传出的声音,眉心微蹙。
他竟不知,原来子雍也是她捡回来的。
这太羲宫里还有土生土长的东西吗?
子雍悻悻道:“他怎能和我比。”
“他确实不能和你比,”流筝说,“你身负正清剑骨,入宫即可拜师,短短数年就能独当一面,可是那位季公子天资平庸,不为太羲宫所容,他不如你幸运。”
季应玄自嘲地轻笑,他的确不如子雍幸运。
天下剑骨分三品,气清、正清、太清。气清已是难得,太清最为罕见,几乎百年一遇,上一个拥有太清剑骨的人是太羲宫的少宫主雁濯尘。
他没有雁濯尘的出身,却生了一副太清剑骨,正合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谶言。
他忍不住地想,倘他所有的剑骨只是正清或者气清,是否就不会遭到掠夺,或许真能凭借那一点资质,进入太羲宫修炼,成为与子雍一样的人。
那样才堪称幸运。
这一点妄想像血沫生出的花朵,在伤口的剧烈疼痛里转瞬即逝。季应玄想起从前,想起梦境,又想起雁濯尘的傲慢,雁长徵的冷酷。
修长的手指缓缓攥紧,青筋若隐若现。
可是天命既然给了他一身太清剑骨,又让他历经业火淬炼而不死,他凭什么要将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承了雁流筝的情,他已加倍偿还,接下来,也该轮到他来清算恩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