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与之相反的,阮语的嘴唇先是贴上了两瓣凉滑的东西,随即,牙关被什么撬了开,一缕在此时万金不换的珍贵气流渡入阮语口中,瞬间将他从无边的绝望煎熬中解救了出来。
出于本能地,阮语追着那气流来源不放,试图索取更多,甚至无暇细思堵住自己口唇的究竟是什么。
而他的反应似乎让那妖物亢奋起来了,它迫切又躁动地迎合,更多的气流与一条湿腻如蛇的物事一同塞丨满了阮语的嘴巴,那种感觉太陌生也太古怪,阮语下意识抵抗起来,鞋袜不知何时已经踢掉了,只剩一双嫩白如藕的赤足挣扎着乱蹬,将海底面粉般细腻的白沙蹬出几道凹陷的纹路。
那妖物好像察觉到阮语被它弄得不舒服了,死命往里钻的舌头退出大半截,只一股一股地给阮语渡气,不再胡来了。
阮语本来憋得什么都顾不上,这会儿倒匀了气,脑子终于不再是一团糨糊,浅珀色的大眼睛恢复了点神采,急忙又慌又惧地,定睛朝前看去。这一看,竟正正对上一双也在直勾勾盯着他瞧的眼珠,瞳色是幽邃的墨黑,乍看与活人肖似,可细一端详却隐隐能看到一点灰银色的磷光,分明是虺蚺、守宫之类的冷血走兽才会有的眼珠子,且眼尾旁还零星生着几片青色碎鳞,妖异邪性。
似人而非人,比半点都不似人要可怕千万倍。
纵使知道这妖物大概不会伤人,但阮语身处无路可退的水底,在青蓝诡谲的波光映照下,如此贴近又猝不及防地撞见这样一张脸……没吓破胆已算是好的。
“唔……咕噜噜噜……”
可怜的小皇子吓得两腿一蹬,吐出一串气泡,当即昏厥在妖物怀中。
等阮语再次醒来时,人就在这里了。
忆起了前因后果,阮语颤抖得更厉害了。
这岩石台面很宽敞,长宽各有十几步,可四面都是海水,无路可逃,而洞窟入口离得极远,从阮语这里望过去,只能看见巴掌大的一片白亮,凭他的水性恐怕连一半都远远游不到。
况且,就算游出了这个洞窟又能如何,他清楚这种海蚀洞外面一样是茫茫无际的大海。
“有、有人吗——”
阮语不死心,先是朝洞口的方向大喊。
喊了半天,不见任何回应。
附近一带讨海生活的渔民都晓得这海蚀洞邪性得紧,洞里有妖物,是打死也去不得的,平日出海捕鱼都要远远避开,哪里听得见洞窟中的呼声,就算听见也没人敢过来一探究竟。
嗓子喊疼了,阮语悻悻地放弃了呼救。
往好里想想……也说不定是发了癔症呢?
阮语现下能做的也就只有硬起头皮宽慰自己了。
当时他死里逃生,呛了水又受了惊,神志不清看花了眼也不稀奇。
阮语思索着,惴惴地抿紧嘴巴。
唇肉麻木,他还当是冻的泡的,却不知那两瓣此时是怎样一副红艳肿胀的难堪情态。
就在这时,岩石台面旁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破开水面,跃到了石台上。
阮语吓得一激灵,怂嗒嗒地不敢看,可眼下这情景容不得他自欺欺人,于是那尖俏的下颌转过一个小之又小的角度,大眼睛睁得溜圆,噙着泪朝身侧望去。
他头一眼瞥见的,仍是那只指间生蹼的、骇人的怪手。
确实是没发癔症,之前看到的都是真的。
循着这只手向上延伸,是一截铁石般劲瘦的胳膊,而它连接着一副强悍如壁垒的雄性躯体,青白皮肤紧绷绷地裹住一身勃发的肌肉。而在那与人相仿的身体下方,竟是一条鳞甲坚锐、散发着青铜光泽的鱼尾,肘部、尾部与背脊处的宽阔骨鳍如风帆般昂扬竖起,近乎夸耀地展示他长逾一丈、雄壮如海神的身躯。
这竟是一条鲛人。
阮语是知道鲛人的。
三面环海的泽国最不缺的就是有关江河湖海的传说,鲛人也一向是俚俗志怪话本中的常客。
志怪话本难登大雅之堂,皇子们本是不能看的,但阮语这个最小的皇子自小受娇纵惯了,越不让看的就越好奇,专门托宫人从外面捎进来过一些,他不仅看,他还要挑灯夜读。
那些写话本的为了能博取眼球,从书生们的荷包里掏出银子,结合坊间传闻编纂出不少极尽猎奇之能事的诡怪小故事,这些故事中的鲛人大抵是暴戾渴血、喜食人肉的妖异形象,常看得阮语心惊肉跳,夜不能寐,每次看完本子,总要在寝殿里多燃十几盏宫灯才敢合眼。
而除此之外,那些话本往往还会不惜笔墨,用大幅篇章与细腻笔法描写鲛人与女子……的诸般场面,据话本所言,鲛人雄多雌少,因此雄鲛在某些事上常得不到满足,难抑之时便会上岸寻些渔家女子,当成雌鲛来……
而最惊世骇俗的还不止这些,据说雄鲛此举不单是为了这个,更是为了借腹产卵。他们播撒出的鲛卵可使渔家女为他们诞下小鲛,有时甚至不拘男女——阮语读过几个格外怪异的、描述美貌的渔家少年受迫为雄鲛产卵的故事,当真是邪门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