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吵了。”
一道青涩的女声从楼梯上下来。
梁小云阴郁地走到客厅前,手上捏着一张小小的纸片。
“不就想知道钱去哪儿了吗?这是赌场的酒水消费小票。”
她鄙夷地看着梁路与李秀琴。
“在哥房间的纸篓里。”
梁路的生父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他债台高筑,从梁路记事起就三天两头会有人来家里砸门。寒冬腊月里,那些凶狠的追债佬会把那个男人剥光了上衣吊起来打,梁路的童年,一度被迫陷在这种惊慌恐惧的地狱中。他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凭借自身的努力同这个男人切割。好在十岁那年,他有了梁伟成这个父亲,梁路不需要等到成年,就得以摆脱了生父的梦魇。
他是崇敬梁伟成的,他喊他爸,想做他真正的儿子。可是梁伟成脸色扭曲地看完了那张赌场的小票,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梁路,眼里满是痛恨:“这是什么……”
李秀琴脸色煞白,这是她今早随手扔在梁路房间的,梁伟成上班去了,儿子的纸篓也没人会注意,她正好打扫房间的时候可以一起丢掉。只是没想到,梁小云居然搜出了这张不起眼的小票,小到李秀琴都没有想到去特意销毁。
李秀琴知道梁伟成忌恨这个,梁路不是他亲生的,骨子里流的是赌徒的血。她终于忍不住出声:“伟成,小路他……”
“你闭嘴!”
梁伟成怒斥了一声,瞪突着眼,神色极其可怕:“好啊,你学你那个爹……我养了你十二年,你学他倒是快!”
他掀开沙发背后的帘子,拿出那把搁好的拖把,大手抓过了梁路就把他半拖着揪去了院子。
“伟成!”
李秀琴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梁小云站在客厅里,听到外面传来棍棒狠打皮肉的声音,还有梁路咬紧牙关却依然泄漏的闷哼。她发着抖,脸上似笑非笑,梁小云听着李秀琴的哭喊,心中既有报仇的兴奋,又有胆怯的恐惧。
梁路错过了订好的高铁。
他拖着行李,姿势扭曲地走在村镇的路上,最后因为身上实在太疼,不得不蹲坐在路边。
他父亲,说另一个男人是自己的爹。是不是在梁伟成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根软刺在不断提醒着他们血缘的阻隔。梁路颤抖着,把头埋进手臂里,觉得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
一辆跑车招摇地开过乡村小径,周嘉转了个弯拐进这条大路。他戴着墨镜,眉头习惯性皱着,远远看到一个人缩在路边,让他打了方向盘,想提早避开对方。心脏先于意识跳动了一记,周嘉摘下墨镜又看了眼那团人影,视线停了两三秒,他忽然猛地踩了个急刹车。
尘土扬起,一双做工考究的鞋子落在梁路交叠起来的手臂缝隙里。梁路抬起脸,眼前被金色阳光包裹着的,是背光面对他的周嘉。
那个英俊的男人俯视着自己,居高临下的模样仿佛盛气凌人,可是他的声音却柔软着,像一个高傲的救世主,来拯救他虔诚又忠实的信徒。
他说,傻乎乎蹲在这里干什么,上车,我带你回南州。
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让梁路清晰地意识到,他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到,只是这样接触到对方在背光里的模糊眼神,就不争气地忍不住眼眶里积蓄的泪水。
梁路无声地哭着,眼泪一道紧接着一道顺着脸颊往下巴滴落。这小孩每每哭起来都让周嘉心口怪异地紧,他半蹲下身,手捧住梁路的脸,这一手心的泪水让他心脏发酸,周嘉把梁路的脑袋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周嘉,我……”鼻腔里溢满周嘉身上熟悉的气息,梁路的声音哽住了,所有他想倾吐的,都被心肺中强烈的情感所淹没。
周嘉在他的头顶叹气。
“哭什么,我又没说不要你了。”
梁路的眼泪就这样无声地,濡湿了周嘉的衣襟。
车子驶出了村镇,驶出了这个泥泞的根,但梁路知道他还得回来,在他拥有在南州立足的资本之前,他仍旧只能回到桎梏中。梁路忍着身上火辣辣的痛楚,偷偷地倒吸着冷气,近距离在周嘉身边太容易生出无能的脆弱,他只能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心中浸满了苦涩。
开了近八小时的车,回到周宅时梁路都有些恍然。他不过是离开了几天而已,却觉得似乎发生了许多事,连这个本来已经熟悉的地方都变得依稀有点陌生。
周嘉长时间开车很疲累,丢下外套就走上楼去泡澡。梁路等他关了门,才进到自己的房间,把床头柜下的药箱拉出来,艰难地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梁伟成是盛怒之下打的他,出手又急又凶,梁路身上都是红紫的瘀伤,多处擦破了皮,撕下衣服来时钻心的疼。他就这样举着手臂,蹩脚地用另一只手擦药,哆哆嗦嗦地擦完一边身子,又继续换另一边。手机嗡地响了一声,梁路拿起来一看,是母亲发来的的语音消息,她小声地问,小路啊,身上疼不疼,妈妈错了。
每次钱输得多了,母亲都会说她错了,梁路已经听得麻木。
他把另一边身子也上好了药,母亲打了电话过来。
“小路,疼吗?”李秀琴的声音低弱着。
梁路的身上因为上药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平复了下呼吸:“不疼。”
“妈输了钱,只得拿着这一万块钱暂时补窟窿,让你受委屈了……”
梁路很想说,妈,能不能别再赌了,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接下来只会又是重复的对白而已。
他很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