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有邻听了不解。“陈郎官老实?娘子可是看走了眼?他明知道咱们若儿非是俗物,却非要来家里相看蘅儿,分明就是打若儿的主意。”韦氏笑笑摆手。“就不知道若儿是否贪慕虚荣,或是,愿不愿意为了虚荣稍微约束性情。”“甘愿舍身为妾,自然是贪慕虚荣之辈。”韦氏皱皱眉,面露不悦。“郎君这话就诛心了。若儿难道是愿意的吗?她至今还在与你我打擂台呢。即便来日我说服了她,也不过是欺她年幼,暂时拿世间的道理唬住她罢了。待有一日她与娘家离了心,或是自觉已报答完生养之恩,难道做不出自请下堂之事?你可别小瞧了她的气性胆魄。”杜有邻僵住。杜若天生一副软糯可欺的样貌,可是性情的锋利尖锐,他着实是见识到了。有几个妙龄女郎舍得用容貌抗争爷娘?偏她貌似决绝的抗争底下竟还有算计。“若儿是好孩子,倒是咱们,着实做的过了。”杜有邻沉默了下,抬眼看向韦氏,不由自主地替她抿了抿头发,整整发簪。“——其实大郎那孩子,从前你不喜欢他拿腔作调,这几年看着,大了稳重了,待若儿实心实意。苏家大娘子嘴碎些,话说的倒是不错,知根知底是极好的。”“你?”韦氏心一口气梗在喉头,登时横眉竖目,冷了半晌方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是极好的。可惜若儿与苏家二郎才是差不多年岁,一起拖鼻涕长大。倘若配了大郎,一个稳重古板,一个古灵精怪,岂非不谐?”“娘子生什么气?大郎二郎自然都是好的,全凭娘子做主。”“哼——”韦氏气咻咻地不吭声。杜有邻再三品度着她话里的意思,仍是不得要领。韦氏起身在堂内走了两步,驻足道,“怎么,你这会子心软了?前次我已说于你,这条路回不得头。你既已向她开口,父女情分便已折损。你都忘了不成?罢了罢了,待我再敲几记重锤吧。”杜有邻犹豫,“你别的主意都不妨,唯独那件事,实在太过残酷,若儿小小年纪——”“她天真骄纵,不狠狠杀一杀性子,怎堪大用?这个恶人自然只有我来做。”韦氏斩钉截铁的收住了话题。照思晦的想法,正月十六晚上自然还应出去观灯。然而因杜蘅正在议亲,杜有邻说什么都不肯放两姐妹出门。杜若明知这是由头,阿耶真正防备的是自己,便淡淡一笑不开腔。杜蘅往年热衷,今年别有心事,也不肯出门惹麻烦上身。思晦势单力薄,大为扫兴,对着满桌堆叠鱼肉,嘴巴扁扁就要哭出来。韦氏道,“休胡闹,年还没过完呢。”她一年也就这么几天陪着全家人吃晚饭,思晦只得收了声倚在杜蘅怀里嘟囔。杜有邻扔了筷子斥责。“统共就你一根独苗,还这般不晓事。待蘅儿出了门,阿耶亲自□□你。”杜若道,“咱们家离太极宫近,就在院中也能瞧见烟花的。”从前年年都在街上逛,家里景致如何实不知晓。思晦眨巴着眼问,“真的?那我陪阿姐在家看。”稚子童心最最真挚,杜蘅摩挲着他的头皮,扭头问,“下午听见忠王府送了年礼来,是什么好东西?”“英芙说她府上有温室,种的好垂丝海棠盆景,比外头早多半个月开花,分几盆咱们家当年花摆。我瞧那花娇贵,先搁在菜园子里,用干草盖了盆子,缓两天再摆屋里。”杜蘅一向喜欢花草,闻言大为惊喜。“垂丝海棠不稀奇,这会子开花就不得了。”她拉了思晦同去看,又驻足道,“韦六娘待你亲热,时时往来,你想着些做什么回礼,莫在人前失了礼数。”杜若忙答应了,便剩下三人枯坐。杜有邻看看杜若,正待拿出威风,杜若已站起来向爷娘福了福,“今晚好大月亮,在家也有趣的紧。”提起脚便走。她溜得快,韦氏轻声嗤笑,“若儿脚底抹了油。”回了房,杜若与海桐两个抬了书案放在窗前,便叫她自去歇息。没人在跟前,她一张俏脸便垮下来,拆散发髻,揉着眉心叹了又叹。才安静了几日,许是那头有进展,阿耶又步步紧逼上来。今日毕竟过节,逃得一时,明日又该如何?月似银盘升上中天,夜寒如水,舞乐丝竹不绝于耳,满城人都在过节,然属于她的只有前途茫茫。杜若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能怎么办,只得铺开黄麻纸,随意涂了两笔时新的好句。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听说李白是从西域来的,到京中找贺知章献了两首长诗,未得引荐,又往蜀地去了。天下人都期盼沾染皇家熏天权势,不远万里寻来,自己近水楼台,却怕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