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除了刘管事外亦是有人将其听清。重廷川眉心微微舒展了些,不待刘管事开口已然轻抬了下右手,淡淡说道:“够了。就去茶厅等罢。”这便长腿一迈,当先往前走去。少年们看他抬手就止了话语声。不知为何变故突发,面面相觑后,齐齐跟在他身后走了。路上时几个相熟的御林儿郎们边走边你推我搡。一个说“六哥来了小六嫂肯定高兴”,一个说“小六嫂该不会真不见六哥吧”。还有人在旁哈哈大笑,“不可能!咱们六哥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哪家的小姑娘还能不肯见他呢。不过我觉得小嫂子该不是害羞的——”他话没说话,就见重廷川猛地停了步子,回头扫了他们一眼。余下的字儿就卡在了喉咙口,没能出来。“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重廷川冷冷的看着他们几个人,“谢光杰,朱剑,冯凌宇,回去各领十个板子。”冯凌宇,正是先前那皮肤黝黑的少年郎,闻言哀嚎不已,“六哥,您不能这样啊。好歹也是多年的上下属了,顾念点情意?对吧朱剑?”旁边一少年连连点头。“那就十五。”重廷川淡淡说道。重廷川治军相当严厉。麾下兵士受罚,一军棍下去能跟其他军营的两军棍差不多。真要继续加下去,他们哥儿几个就真麻烦了。所有人都不敢再拿那小六嫂开玩笑了,一个个循规蹈矩的跟在后头走着,顺次进入到茶厅之中。二品文官想要劝一劝,重廷川说道:“鹏玉此事与你无关。”顾鹏玉顿了顿,终是没有开口。刘管事闻言心中大惊。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位居然是工部右侍郎顾鹏玉。至于那几个御林儿郎……三个听到的姓名里,他只晓得两个。朱剑乃是静安伯嫡孙,冯凌宇是冯御史之子。两人因性子顽劣不堪,做下许多错事。几年前被其祖、其父送到军中历练。跟着的好似就是卫国公?刘管事只觉得手心都汗湿了,低头的姿态愈发恭敬了些。待到看见众人在茶厅中的座次后,刘管事愈发不敢多言了。屋中客座仅有左右各四共八个位置。来人却足有十个。重廷川和顾鹏玉自是坐在客座的上首位置。而其余八个御林儿郎,朱剑和冯凌宇自觉的立在了最下首,其余六人依次落了座。……伯府嫡孙和御史之子竟是只有站着的份儿。也不知道其余六位少爷身份高贵成什么样子。刘管事再不敢耽搁,赶紧让人搬了两个锦杌过来,让朱剑和冯凌宇暂且坐下。郦老太太到的时候,屋子里静寂一片。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御林儿郎们,此刻却规规矩矩的将手放在腿上安静坐着。郦老太太有一品诰命在身。看到她来了,顾鹏玉当先站了起来。御林儿郎们却齐齐望向重廷川。重廷川起身朝老太太微微颔首示意,儿郎们就也都站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刷刷喊道:“郦祖母好!”儿郎们都是在军中待过的,喊这话的时候用足了气力,将平日里喊号的声量全给吼了出来。这一声当真是中气十足振聋发聩。郦老太太即便平日里再端庄持重,也被这一声逗笑了,问道:“怎的了这是?”冯凌宇嘴最快,笑嘻嘻说道:“您是六哥的祖母,自然也是我们的祖母。”听了这话,郦老太太的笑容就淡了些。待到在主位上落了座,方才问道:“国公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待她坐下后,重廷川、顾鹏玉和御林儿郎们才依次坐了。听到问话后,重廷川也不含糊,直截了当的道:“我要见见郦七姑娘。”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十分坦荡自然,自然到,郦老太太细究了半晌,也摸不准他说这话到底抱了什么目的。“哪家的后宅都不许男子乱闯。”郦老太太说道:“国公爷不至于连这点分寸都没有罢。”“分寸也该分事。她既是病了,我自然要来探望。”“那国公爷又是缘何得知一个闺阁女子的身体状况?”郦老太太的声音一沉,问道:“老身知晓国公爷手段高超。莫不是国公爷竟是将那百般手段用在了郦家头上?!”重廷川还欲再言,顾鹏玉赶忙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开口。顾鹏玉起身对郦老太太拱了拱手,“老人家不必动怒。因我家内子听闻郦七姑娘身体抱恙,有心想要帮忙诊治一二,就询问了国公爷几句。是以国公爷方才知晓此事。”听到这话,郦老太太的神色总算是和缓了些。顾侍郎之妻张氏,乃是出身杏林世家。张家三代同在太医院当值,医术十分了得,张氏从小耳濡目染,亦是个中翘楚。“多谢顾太太,有心了。”郦老太太与顾鹏玉说道。她与顾鹏玉说话时尚还带着笑意,但是转而望向重廷川时,那笑容就渐渐消弭无踪,“国公爷这般气势汹汹而来,莫不是觉得郦府是可让人随意践踏的了?”“晚辈不敢。”重廷川微微欠身说道:“只不过心中急切,行事多有鲁莽,也未曾管束手下人,还望见谅。”郦老太太初时听闻顾妈妈那样说,只当自己原先错看了他。如今见他行事颇佳,这便有些疑惑起来。不过,来时路上老太太已经想过了这件事如何处置,此刻便道:“七姐儿如今身子抱恙,不便见客,还望国公爷请回罢。”这话她刚说出口,御林儿郎们就纷纷张口欲言。只不过因着重廷川下了令,所以他们终究是一个字儿也没说出口。宫中最近换防和当值时辰做了重新安排。左统领全权负责此事,又因陛下常寻了左统领问话,因此左统领已经接连住在宫中几日奔波不休未曾休息过。如今左统领带着他们几个人,本是要去寻了九门提督孟大人来安排京都内的治安巡视一事,结果听闻常康说笑六嫂病了,这就急急的赶了过来。顾鹏玉倒是左统领让常康特意去请来的。听了老太太那番话,重廷川慢慢靠到椅背上,轻叩着椅子扶手,缓缓笑了。“您必须要答应。您也一定会答应。”他淡淡的看着郦老太太,唇角勾起了个极轻的略带嘲讽的弧度,“这是您当年欠我的。”一句话,将当年郦家的薄情血淋淋的摊开在了双方面前。郦老太太怎么也没料到重廷川居然会将当年的那些亏欠用如今的一个见面来抵消。她盯着重廷川半晌,慢慢说道:“若我不同意呢?”“您会同意的。”重廷川神色平静的望向郦老太太,“如果您足够疼她,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的话。”郦老太太听闻后微愠,“我孙女儿娇养在家,她身体如何,与你何干!”竟敢口出狂言,说是西西见了他后会好转?忒得荒唐!“倘若我说,那耳坠确实是我让人送过去的,又当如何?”重廷川忽地开口,目光沉沉的逼问道。郦老太太先是惊诧,后又了然。半晌没有开口。重廷川暗松口气,静静等着。他早就发现了,小丫头一次次的质问他各种事情,却唯独那耳坠之事未曾问起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小丫头根本不知道东西是他送的。甚至于,她可能被家人授意,再不能提起那物。若是当日在国公府探听到的消息没错的话,小丫头用来搪塞旁人时说那耳坠是郦老太太送的。既然如此,小丫头半点都没有再去探究耳坠之事,只能是老太太将事情压了下来。可是,出乎重廷川预料的是,郦老太太最终还是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不成。这事儿使不得。即便你说你能让七姐儿好起来,我也不能答应。”重廷川猛地站了起来,黝黯的双眸渐渐凝起一股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