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来过这儿了?”祝宁还在想事儿,大部队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走了多久,半个小时了吧?怎么没走出去?”又有人在频道里说。祝宁刚才一直顾着套话,没怎么注意,这时候发现真的不太对劲儿,这个村子不大,他们着急想要撤离脚程也不慢,按理说他们应该走到村口了。但是村口在哪儿?村口那棵老槐树呢?“再试一次。”有人在公共频道里说:“大家别着急。”“再走一次,再走一次。”有人附和,他一直重复这句话,人在害怕的时候容易重复说同一句话,因为潜意识害怕走不出去。回程路走了一半了,只要走出荒村再穿过高草地就能回家,希望就在眼前。大部队在向前移动,这次祝宁没再跟人聊天,走路的时候一直盯着两侧的房屋,她又一次路过那个有神像的家,屋檐上放着一个山羊头。神像透过窗子盯着他们,又来了,那种若有若无的监视感,好像有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一直附着在你身上,跟楚清的目光很像。这个屋子最有标志性,祝宁打算把它当成一个锚点。村子真的不大,他们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按理说大槐树就在前方。这次脚程更快,应该最多二十分钟可以走到头。人在森林里才容易迷路,因为肉眼看去树木都长得差不多,但这里的房屋每家每户都不太一样,应该不会完全迷失才对。路过这些荒屋,可以从落灰的窗户看到内部。祝宁特地一个个看过来,之前看过一次,还记得每个荒屋的特征。这家有电子琴,这家贴着窗花,这家墙上挂着十字绣,这家饭没吃完,桌子上的碗筷没收,这家椅子倒了,这家地上有婴儿车,这家……屋内放了一尊诡异的神像。祝宁脚步停下,这是她第三次看到神像,天色暗了,神像隐藏在阴影中,摆放位置没有变,表情也没有变,依然是阴沉沉盯着他们,好像看了很久。不知名的神像就这样,隔着窗户看他们一遍又一遍路过。重复,重复,不断再重复。精神污染?祝宁后颈有些发冷,他们迷路了?她动了动脖子,在墙外,一切不正常的东西都被放大。果然江平说得对,回去的路上不会太平,他们已经触发了。0和100,没有中间值。江平就在自己身边,她刚想问问江平现在怎么办,毕竟江平墙外生存经验丰富,祝宁第一反应还是跟前辈要个经验。“啊,你们迷路了啊。”祝宁还没回头,江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身体一僵,这句话很奇怪,江平的声音阴沉沉的,带着一股癫狂感,好像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你们迷路了啊。他的用词是你们,不是我们。人的用词可以听出他潜意识的态度,在江平看来,迷路的是祝宁他们这些清理者,自己没有迷路。带路的人是驻扎军,清理者只是夹在大部队中间,跟着驻扎军的脚步前进。驻扎军把他们带到哪儿他们就必须去哪儿。金涛说得对,长久生活在墙外的人真的不正常。那一刻,江平甚至比眼前的神像更恐怖,他就在自己身后一米的位置,祝宁可以用余光看见江平的脚。突然,她看见江平的脚动了动,他朝着自己走过来了。祝宁看向窗户,现在天色暗了,窗户上可以倒映出人影。窗户内部是诡异的神像,窗户倒映出祝宁和江平,江平身穿蓝色防护服,他的防护服跟清理者不太一样,上面有那种菱形的条纹,本来是可以开启隐藏模式,像变色龙一样在自然中隐藏自己的颜色,以免被污染物发现,现在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像是一种很奇异的生物。好像江平不是人,而是一种墙外怪物。祝宁看着窗户的倒影,不太确定江平是想干什么?杀了她?在这儿动手吗?江平回去该怎么解释?难道他真的正如金涛所说的,要把这些清理者喂给污染物?祝宁在内心估算着,江平只有一个人,他手上一直拿着枪,如果是枪械祝宁完全可以使用金属操控。但她不知道江平有没有异能。要先下手为强吗?祝宁这次出任务,头盔内部也有摄像头,她不太想动手留给清洁中心把柄。江平走路悄无声息,他已经接近祝宁的后背,他抬起了一只手。“祝宁!”有人叫她,徐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的影子突然出现在窗户的倒影里。徐萌打破了祝宁和江平之间那股诡异的气氛,强行加入他们中间。“你在干什么?”徐萌名义上是祝宁的队长,她应该要去注意自己的队员有没有掉队,“你怎么擅自离队?”在窗户的倒影中,江平伸出的那只手飞快缩回去。祝宁啊了一声,跟徐萌莫名很有默契,“我就是看这个神像有点意思。”“别看了,”徐萌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我们出事儿了。”祝宁回头看了一眼江平,隔着防护头盔看不到江平的表情,他没再说话了。自从徐萌站在祝宁身边后,江平身上的阴郁感隐藏起来了,看上去就是个正常人。祝宁走到徐萌身旁,她特地过来提醒自己的?在荒郊野岭,徐萌这个卧底竟然出奇的让人有安全感。起码相比较一堆潜在的精神病人,祝宁可以确保徐萌精神绝对正常。徐萌:“我们迷路了。”此时整个大部队都停下了,他们都意识到已经在荒村中迷失。“联系下中心技术部,”有人慌忙联络,他开的公共频道,所有人都能听到,“喂,我们遇到麻烦,喂!喂!”“别喊了,”另外一个人回答,他的声音中有控制不住的恐惧,“你没发现没信号吗?”“怎……”他有点不可置信,他们来的时候还有信号,收容完污染孢子还跟中心联络了一次,但是头盔内部显示真的没信号。“时、时间好像停了。”有人说。头盔内部会显示时间,这是其中一个坐标,之前都是管用的,他们发现迷路后,时钟不动了,一直停留在下午5:59这个数字。“坏、坏了?”“不可能吧,怎么会坏?”清洁中心的技术一直走在联邦前列,他们这个时代能改变基因,甚至都能做到上传意识,已经想象不到时钟会瘫痪。在墙外有一种很强的撕裂感,人类文明在后退。任凭墙内的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造出人造人,墙外文明倒退到了原始社会。
在墙内生存习惯的人,把他们丢进墙外就是最大的恐怖。“你们、你们有没有发现夕阳不太对劲啊?”有人伸出一直颤抖的手,指着夕阳。这个夕阳的样子很奇怪,阴沉沉地落在荒村后,像是一滩黑红色的血。人们用夕阳来比喻生命即将终结是有道理的,正常情况下,夕阳消散的速度都很快,十几分钟天色绝对会有些变化,更别说他们都看这个夕阳一个小时了。这一个小时里,这片夕阳没有一点变化,是字面意义上的没有一点变化。因为出任务摄像头自动打开,一直持续在录视频,有人翻出了之前录的视频。他们用4倍速观看,没错,这个夕阳从头到尾都没动作,上面的云根本没动过一厘米。好像那不是夕阳和云,而是一张电脑壁纸的投影。在野外生存,可能因为磁场原因会影响钟表和指南针,但是不会出现连云彩和天空都错位。而且这不是精神污染导致的幻觉,所有人都看到了。在场的十几个清理者都打开录像做对比,他们同时录下的视频,跟之前一模一样。这么多视频证据就是证明了,这地方真的很怪异,他们到底走到哪里去了?“我们迷路了。”带队的驻扎军说。金涛大吼:“你们怎么带路的?故意的吗?”之前祝宁跟金涛聊过,知道他对驻扎军有敌意,一直压抑着,现在终于爆发出来了。带头的驻扎军也看这些清理者不爽,“你有病吗?你想回家难道我不想?”刷——金涛突然拿起枪,对准了驻扎军的脑袋,“你们故意的?”“什么故意的?”驻扎军同样抬起枪,他们手里的设备是重型武器,清理者身上携带的只是轻型设备。祝宁身边的江平也动了,拿武器这种事,就是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他们同时拿起枪,互相指着对方。看上去清理者人数众多,但是驻扎军明显野外生存经验更丰富,前面两个,后面一个,是包围的队形。一旦动起手来,输赢其实很难预估。江平:“你们发什么疯?”“发疯的是你们吧!”金涛大吼:“你们把我们带出来是不是要把我们喂给污染物?”金涛这么一说,部分不知道真相不想战队的清理者一下子就慌了。什么要喂给污染物?他们只是个食粮?“什么?”有些人不可置信,“金涛,你说清楚点,什么喂给污染物?”金涛:“之前的人就是这么死的,全队身亡,你以为那个0和100的概率怎么来的!”江平冷笑一声:“你被迫害妄想症吗?”相比较金涛的失态,江平非常平稳,但是那种阴郁的平稳,好像事不关己,甚至有些戏谑,这时候显得更加怪异。“回答我!”金涛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不是真的!”场面僵持不下,只有祝宁这边没拿枪,李念川、徐萌和祝宁,他们这支队伍好像是置身事外的。李念川其实也在想要不要拿枪自保,但祝宁和徐萌都没动手,李念川小声问祝宁:“接下来怎么办?”祝宁倒不怕他们真的开枪,她有金属操控天赋,可以瞬间控制住局面,唯一的麻烦可能是暴露给清洁中心。徐萌那边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她们俩都背着清洁中心有些小动作,在摄像头开启的状态下,她们都不想展现自己的实力。祝宁可以控场,但是也不得不面对现在的问题,他们真的迷失了。但怎么做到的?村子里就这一条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根本看不到来的时候那棵老槐树。祝宁在心里重新默数了一遍房屋,因为她现在脑子像是一台计算机,就算不能联网也有最基础的功能就是过目不忘。顺序变了。这些房屋的顺序被打乱了,现在的顺序跟来的时候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好像这不是房屋,而是一打扑克牌,每走一次就进行一次洗牌。祝宁回头望向有神像的那间房屋,里面的神像还在看着自己,它就是鬼牌。停滞的时间,走不出去的荒村,永远找不到路,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这里形成了一个封闭的污染区域?荒村的主干道上,一共二十一个人,十八个清理者,三个驻扎军。其中十五个人清理者持枪对准就近的驻扎军,驻扎军的三把枪对准了中间的清理者。他们还在争吵,枪战一触即发。突然,祝宁皱了皱眉,打断他们那边随时要残杀,“喂!”没人理她,他们手里都拿着枪,不敢把视线挪开,紧紧盯着自己的敌人。“各位,”祝宁声音放得很低,好像怕吵到什么东西:“你们想开枪随便。”祝宁没想劝架,敌意是很难消弭的,一旦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引火上身,到时候就是这两拨人一起来对付自己。“但在你们自相残杀之前,是不是要先看下四周啊?”金涛本来是想用余光瞥一眼祝宁,只看到她突然变得很警惕,祝宁实力摆在那儿,刚才遇到黄花也没这么警惕,突然变得警惕会让他们跟着紧张。怎么了?祝宁发现了什么?金涛不敢转动脑袋,只用眼角去看那些阴森森的荒屋,只看了一次,他就挪不开眼了。刷——一间房屋突然亮起了灯,像是一把干柴里突然丢进了一根火柴,紧接着一排荒芜的房屋灯光亮起。原本空荡荡的荒屋里突然出现了光线,有些昏暗,不是很明亮的白炽灯,像那种昏黄的老电灯。不仅有光,还有……人。这个村子每家每户都像是个展览柜,现在窗口站着人。距离金涛最近的那家窗口站着一个穿着红色毛衣的老太太,对方就站在窗边,鼻尖差点贴上窗户。她家窗户上贴着一张喜雀窗花,已经旧得不成样子,现在光线透过窗花,将老太太的脸切成诡异的几块。村民静悄悄站在屋内,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好像在这儿已经看了很久很久,早在他们这些外来者出现之前就存在。他们眼睁睁看着清理者经过村子,目送这些外来者去后山收容污染孢子,然后又看着他们迷路。诡异的是村民的目光,眼中没有丝毫温度,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牲畜。那一刻,金涛有一种很奇怪的感受,村民在……监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