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视野里一切只有黑白两色,路是黑的,灯笼是白的,城楼是黑的,居舍是白的。白惨惨的房子整整齐齐停在路的两边,悬挂着同样白惨惨的灯笼,上书偌大一个“奠”字,仿佛纸张折出的模样。
脚踩在地上没有声音,土地仿佛沼泽一般绵软,踩在上面停驻太久,便会陷落下去。没人知道会陷落到哪里,大约也没有鬼想知道。
地府里驻留的鬼都是暂时无法投胎,只能等着轮到自己的那一天。
鬼城是真正的寂静,没有鸟鸣虫语,没有风吹树叶摇,这里属于死亡后的寂灭。
不知从哪里传来隐约的声音,沈珏循着声音找过去,一路都是空荡荡的街道,白惨惨的房屋,一动也不动的灯笼,沈珏走了很久,这段路蜿蜒又绵长,仿佛永远走不完,一模一样的房屋和灯笼不断倒退又重现,像是始终在原地踏步一样诡谲。
走的时间久了,他就不再关心到底还要走多久,只是一路飘荡,在转向的时候转向,而后继续向前。
一如他五百多年的光阴,毫无意义的耗在无穷的路上。
不知从哪里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少年双亲被仇家所杀,便学了一身好武艺握着父亲的刀上路寻仇,他走了很久,走过黄沙烈日,走过美人烈酒,一次也没驻足,一直走到几乎想不起自己是谁。
最后他寻到了仇家时,自己已是两鬓灰白,年岁已高的仇家却在凿山,要为乡亲凿开一条通向繁茂的路,他们四目相对,仇人认出他手里那把刀,没有争辩也没有逃跑。
他没有杀他,而是放下已经锈迹斑斑的刀,拿起长锤同仇人一起凿山。
他们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沉默地挥动锤头和凿刀,直到仇家老死在他前面,他埋葬了他的尸骨,没有返回家乡,而是继续凿挖着这座巍然青山直到死去。
这真是个莫名的故事。沈珏想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不过这世上事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就像那个寻仇的少年和凿山的凶手。
脚下的路终于停了,原来是一座戏台,一身素衣打扮的女鬼在台上唱戏,凄婉的唱词贯穿了整座城。
“咿——呀——呀——呀——手携稚子夜归院——月冷空房不见人——哀——哀——哀。”
台下密密鬼影无一丝声息,只是痴痴仰着头,望着台上女鬼,念起生前旧事。
沈珏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也不知在那白墙黑路的巷道里飘了多久,又是一声唱词,凄厉的传来。
噫——原来我——而今才道当时错。
告别
光阴只有在阳光下才具有意义,暗无天日的地方,时间也是凝滞的。沈珏抬起头,可以看到悬在鬼城半空中巨大的沙漏,这是地府唯一和人间通连的象征,每一粒沙滑下代表人间的亲属们又老去了一个时辰。鬼魂们总是既开心又忧愁的对待那个沙漏。
很快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他她离死亡的时间又近了;
这真是一种不堪言语的折磨,在情感和理智间的博弈,一场没有输赢的争斗。而鬼魂们都会后悔,生前还有许多事情没做,明明可以做的更多更好;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明明可以说的很多。
沈珏站在黄泉路这边,看着黑白无常从那头拘着新来的鬼,一直挣扎的魂魄是个中年男人,一身粗布麻衣,袖子挽在胳膊上,身上并无伤口,死于意外。男鬼一直在挣扎,一副绝望又不甘的模样,嘴里不停的嘶喊着要回去,家里还有两个娃娃,他还没有把藏钱的地方告诉自己的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