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飞也似地往家赶。一推门,客厅没人,周莹没命似地喊:“阳阳?!”边喊边朝二楼跑。宋煦阳房间的门开着,他坐在写字台前,桌上是收整好的银行卡,一张a4纸,上面列好了存折和各个账户的密码清单。除此之外,面前有一封写了一半的信纸,题头“遗书”两个字,格外刺眼。周莹难以置信地看着宋煦阳。宋煦阳回过头,叫了一声:“妈。”本该放在浴室洗漱台上的剃须刀片端端正正躺在写字台上。宋煦阳的神色茫然而平静,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周莹厉声道:“宋煦阳!你在干什么!!”宋煦阳继续茫然地说:“我怕到时候来不及,我提前准备一下。”周莹一个耳光打了上去。“你说什么疯话!!”咣当一声响。宋煦阳绝食了几天,又连着程末出事,两天一夜没有合眼,周莹一个并没有用大力气的耳光,竟然让一米八三的他栽倒在了地上。周莹一巴掌下去,立即悔得肠子也青了,她扑上去抱着摔在地上的宋煦阳,泣不成声:“阳阳,程末不会死的,你不要这样。你是妈妈的孩子,程末也是妈妈的孩子,你们一个二个的,叫妈妈怎么办!他会醒的!你们出国吧,妈妈再也不拦你们了!”宋煦阳眼里滚出泪来。“妈……”、妈妈程末久违地梦到程晓秋。程晓秋是他小时候的记忆里的样子,唇红齿白,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程末和她对视了许久,开口唤她:“妈妈。”“你长这么大了。”程晓秋的声音也是从前不常抽烟时的样子,清利而柔媚。“妈妈还是很年轻。”程晓秋温情地问:“你好吗?”“很好。”“宋子明对你好吗?”“很好。”“周莹对你好吗?”“很好。”“他呢?”“妈妈知道他?”程晓秋不说话。还是温情地笑。程末居然感觉到了第一次带心上人见家长的羞赧。他回答说:“很好,从来没有人待我那样好,好得我都不舍得离开了。”程晓秋说:“那就不要离开。留下吧。”她对他笑,记忆里少有那样的笑,像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母子,世间的温情脉脉,偶尔也会出现在他们之间。这个梦至此戛然而止。程末的眼前像走马灯一样呼啦啦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宋煦阳的脸上。他的哥哥看着他,那样深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看进自己眼里,融进自己身体里,变成自己身上的一根肋骨,胸口的一颗朱砂痣。程末望着眼前胡子拉碴眼圈黑青的哥哥,一下就心疼得一塌糊涂,他想叫他,却动不了,扣在脸上的氧气罩瞬间浮起一层浅浅的白雾,程末一时不知自己是梦是醒。宋煦阳对着他张张嘴,嗓子哑得发不出声来。倒是他身后一个小护士惊喜地喊:“醒了!7号床醒了!”程末伤得太重,愈合也慢。左臂伤到了神经,整条胳膊动不了,也没有知觉。而身体其他的部分好像和那条胳膊是割裂开来的,细细密密的疼痛像无数尖牙利嘴的小怪物,一口一口啃着他的身体,每天晚上都要打杜冷丁才能消弭掉一点痛意,勉强产生出几分普通人的倦意。而icu病房家属只能探视不能陪夜,宋煦阳夜夜坐在icu外面走廊的长椅上,一坐一整夜。程末骗哥哥自己睡了,哥哥也哄他说自己走了,其实一个躺在里面,一个坐在外面。长夜一时浓得好像化不开,又不知不觉被黎明的天光刺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程末终于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他躺在病床上,环视了一圈新病房。这间单人病房是周莹从人民医院紧张的床位里好不容易排到的。房间宽敞整洁,窗子向南,清晨明亮的光线照进来,整间屋子暖洋洋的,有一股几乎不属于医院的干净和清爽的气息。程末看到自己的病床旁边终于有了一张像样的沙发床,用来给陪护的家属过夜。他觉得沉甸甸的心口终于松快了几分,转头去找宋煦阳。周莹忙伸手扶了扶程末脸上的氧气管,说:“别乱动,你哥哥去楼下缴费了。”说完,手却没有从程末脸上移开。程末白净的脸上有几处细小的红肿,是长期固定氧气管的胶布粘出来的。胸口的刀伤伤到了肺,还在恢复之中,程末虽然脱离了危险,但暂时还离不开氧气。周莹摸了摸程末的脸,又拢了拢他的头发,躺了一个月医院,程末的刘海已经有些遮眼睛了。这许多年来,周莹和他的关系从紧张到缓和,但也极少像真正的母亲和孩子那样,有肢体上的亲密触碰。程末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想叫一声周莹,又不敢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