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还是不说?有时候对于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去指正她的错误,就等于得罪她。而不说,则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用她的愚蠢,将自己这一拨人的命运拉进泥坑里。芈月顿了顿足,暗叹一声,不管她多么不情愿,然而她们既然一起从楚国来到秦国,命运便已经绑在了一起,同荣共辱,若是芈姝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媵女,谁也无法独善其身。芈月走进椒房殿的时候,芈姝正拿着拨浪鼓逗着婴儿:“荡,与母亲笑一个,笑一个!”婴儿却是有些暴躁,被芈姝逗得已经有些想哭了,再一逗,顿时哇哇大哭。正在此时芈月进来,刚想说话,却听得婴儿忽然大哭,但见芈姝手忙脚乱地哄着婴儿:“我儿不哭,不哭……”玳瑁见状忙接过婴儿,哄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哭声。芈姝转过头来愠怒地道:“妹妹,这等慌张,有什么要紧的事,险些惊了我儿?”芈月见她迁怒,只得赔不是道:“是我鲁莽了,阿姊勿怪。”芈姝神情稍霁,方问:“何事?”芈月问:“听说大王有意分封诸公子,却被阿姊阻止,可有此事?”芈姝点头:“的确有此事,”说到这里,面容也有些扭曲了,“哼,也不晓得是谁给大王出的主意,想让魏氏那个贱人借此机会逃脱问罪吗?还想让她儿子受封,想也别想!她既有罪,她的儿子也休想得意。”芈月顿足:“阿姊,你真是坏我大事。”芈姝诧异:“怎么,这是你的建议不成?”芈月道:“阿姊不是说,要我想办法劝大王立公子荡为太子吗?可是以大王的脾气,就算是要将天下传给嫡子,也是要再三观察、细心培养以后才会确定。所以立太子之事,年之内都未必有结果。我知道阿姊担心年长的公子会影响到公子荡的地位,所以才建议大王将其分封出去,如此既可以早定名分,让他们失去争位的倚仗,也不会有朝臣支持他们,更让后宫的妃子们死心,少起风波。阿姊何以为一时意气,坏了大局?”芈姝听了,先是一喜,转而想到自己刚刚阻止了此事,她却是不肯认错之人,便驳道:“既然后宫的妃子们有不轨之心,诸公子将来会生事,那我为何不能将他们控制在手心中?放他们出去,太便宜他们了。妹妹,你毕竟出身不一样,我身为王后,除了要让人怀德,更要让人畏威。魏氏贱人想要我的命,她的儿子还想这么早就受封,没这么容易。我要拿她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芈月心中暗叹,很多时候,与芈姝无法继续交谈,一来是以她的智慧无法跟得上自己的思路,二来哪怕她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她头一个念头不是承认错误做补救,而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要先把你的意见给驳了。芈月张口想说,最终还是懒得再说。芈姝却自觉越说越有理,反而指责芈月道:“说起来我还没有问你,要知道我才是王后,没有我的同意,你向大王进什么言?什么时候你可以瞒着我决定后宫的事了吗?”芈月看着芈姝,从失望归于平静和放弃,退后一步,缓缓行礼:“阿姊叫我想办法立公子荡为太子,我本也没有把握成功,未能与阿姊商议,是我的不是,日后这样的事我再也不敢了。”芈姝满意地点头:“我知道从前是我过于纵容你了,可如今后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日后你当如孟昭氏一样,小心做人,谨守本分,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我过于宽容你,就不好处置别人了。”芈月应了一声“是”,却已经在神游天外了。所谓将来有事,必先向芈姝请示,其实对于她来说,或许更好,若是连芈姝都能够理解、接受、赞同的主意,基本上,就是一个是人都不会上当的主意而已。反正她地位已定,自有其他四个媵女讨好献媚,也许,自己是时候抽身了。芈姝得意扬扬地将芈月数落一番,说完了,看芈月脸色不好,也知道自己方才故意驳了她的面子,不过是心中嫉妒而已,自知理亏,转而后悔。她既要占人上风,又不愿意别人腹诽她,非要让别人口服心服才是。当下又换了脸色,拉起芈月的手道:“唉,妹妹,我知道你也是出于好意,只是太过独断专行,未免不够懂事,如今说开了就没什么。”芈月只得应了一声“是”。芈姝又道:“如今都快晚春了,我闷在屋子里也快一年没出去了,不如陪我去花园逛逛,看还有什么花开着。”芈月心中暗叹,居人之下,她不讲理的时候你要受着,她要示好的时候你也必须接着。当下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便领受了芈姝这份“好意”。当下在宫婢簇拥下,两人出了椒房殿,转过廊道,漫步园中。但见荼花开,果然是晚春了。芈姝有意缓和气氛,高声大笑,处处指点。芈月偶尔淡淡地附和,心中只想草草混过这一场,便回自己的蕙院去。不想一转头,却见花园另一头,魏夫人面容惨淡,带着鹊巢走过来,见了芈姝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疾步走到芈姝面前,强撑着笑脸行礼:“妾身参见王后。”芈姝心情正好,见了魏夫人,顿时败了兴致,皱眉喝道:“魏氏,你戴罪之身,居然还敢出来?”魏夫人微笑着,看似一脸谦卑,但眉梢眼角,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险恶,笑容虽然温和,声音却有一丝尖利:“听说王后赏花,妾身特来侍候。”芈姝甩脸子道:“用不着。”芈月看着这个样子的魏夫人,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安。魏夫人如今看似落魄,但似乎透着一股更加难缠的气息。她反正已经落到底了,再多一件恶行,也是无妨,若她存了狠心,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拉芈姝垫背,却是不妙。当下拉了拉芈姝道:“阿姊,不要理会于她,我们走吧。”不想芈姝听了此言,反而甩开芈月的手,朝着魏夫人冷笑一声:“魏夫人,我看你还是安分地待在你自己宫里为好。做人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的,你看这花开得这么娇嫩,你在花前一站,岂不更显得人老色衰,自找难堪……”魏夫人脸上显出受辱的神情,却还是勉强笑着:“王后,妾身来只是为了子华分封的事……”芈月心中诧异,芈姝已经拒绝分封,此时魏夫人来,难道是为了求芈姝高抬贵手?无论如何,这是缘木求鱼的事,以魏夫人的心高气傲与能力手段,绝对不至于此时跑来自取其辱。她方要开口劝芈姝,便听得芈姝已经趾高气扬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活着你儿子就休想分封出去,你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别以为能逃脱惩罚!”芈月方欲开口:“阿姊……”就见魏夫人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拉住芈姝的裙边,哭泣哀求:“王后,妾身求您……”她的叫声十分之高。芈月暗道不好,魏夫人显见是困兽之斗,见自己无法翻身,便故意跑来受王后之辱,然后激怒王后,再让王后做出不智的行为来,便可以让王后“不慈”的行为铁板钉钉了。一个人掉进坑里,如果无法爬出去,那就把另一个站在上面的人,也拖进坑里,大家就又在同一个层面了。芈月上前一步,想要劝说,话到嘴边,她忽然就不想张口了。说了,又能如何?芈姝不相信她,她就白说了;芈姝相信她,她又招魏夫人之忌恨。以魏夫人的心性,她既然准备以这个方法自污污人,以芈姝的头脑,每一刻都会有掉坑的可能,她提醒得一次,又能够提醒得多少次?她决定袖手。宫中波谲云诡,芈姝的路,终究要自己走,她能够劝得几次,阻得几次?她为替黄歇报仇而入宫,为了入宫而与芈姝达成帮助她的协议,为了救魏冉而委身秦王,为了委身秦王已经破坏了与芈姝的协议。如今,魏夫人已经落败,那么自己所要做的,就是找到她落败的原因,然后再让她永不得翻身,完成为黄歇报仇的心愿。至于芈姝与魏夫人斗气,谁胜谁负,又与自己何干呢?但见芈姝怒冲冲地一扯裙子,用力甩开魏夫人的拉扯,道:“你这贱婢,你休以为这般装模作样,我便会放过你……”却见魏夫人脸色惨白,似要晕过去,她身后跟着的鹊巢连忙上前欲去搀扶。不想芈姝却尖叫起来,原来鹊巢抢上前扶着魏夫人之时,芈姝正怒气冲冲甩开魏夫人欲往前走,不晓得如何,她的裙子却被人扯住了,她失了平衡,身子往后摔,便与鹊巢摔到一起。混乱中芈姝只觉得头皮一紧,似乎头发缠到了什么地方,当下便尖声大叫起来。众侍女着了慌,玳瑁慌忙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芈姝的头发被一株花草缠住,好不容易解开的时候,只见几茎头发也飘落地上。就听得魏夫人一边扶起鹊巢,一边带着哭腔说道:“鹊巢,是你踩着了王后的裙子吗?快向王后赔不是,叫王后饶了你吧。”芈姝狼狈不堪地被侍女们扶起之后,只觉得头根发痛,发现头发也掉了几根,直气得七窍生烟。耳中又听得魏夫人的哭声,又见魏夫人推着鹊巢上前跪地赔罪,鹊巢却是一脸惊慌中带着茫然,当下不管不顾,亲自伸手,将鹊巢正正反反扇了数记耳光,本还要再扇下去,却是用力过猛,早已经扇得自己手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