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还认得出自己。封劲野暗想。今日的他卸去沉重盔甲,穿着一身粗布便服,头上仍缠着裹伤布条,头发依旧乱糟糟,胡髭较他们初见的那日还要再多些、长些,但面庞上的血污已都洗去……他还担心她一时间认不出人再受惊吓,需得再费唇舌安抚,万幸担心之事并未发生。「昨日在营堡内就未见到你……」他蓦地咬住某些踰矩的字句,改问:「李姑娘怎会出现在此处?随你同行的那几位知道吗?」她点点头,仍克制不住地抽噎,少顷才出声——「每回出清泉谷义诊,总会沿途采掩当地草药,不知山这儿长着不少觅幽草,谷主前辈说过,觅幽草是治眼疾的一味好药,所以昨儿个见伤兵营的大夥儿都稳定下来,能腾出照料的人手,我跟谷主前辈报备了声,带点乾粮和清水就自个儿上山寻药草……」封劲野有些无言地瞥了眼她缠在腰间的断绳。像猜出他在想些什麽,她红着眼、红着脸,吸吸鼻子又道:「觅幽草虽不难寻到,但多生长在悬崖山壁上,这般悬着身子攀在岩壁上采药也、也非头一遭,只有这一次仅是这次……事前忘了检查麻绳状况,东西用久了,到底也老旧了……」越说越小声,很不好意思似。「仅仅一次,便可要了你的小命。」他严肃道。「嗯。」她再次点点头,心绪明显平静许多,还能冲着他浅浅扬唇。「军爷把我的小命拽住了,没给阎王爷收了去。往後阿沁会小心再小心,看到麻绳就会想起军爷的训诫。」他是在训诫她吗?没有……吧?还是带兵带惯了,与小姑娘说几句都像在训人?封劲野微愣,胸中却突突跳,因眼前这张犹留哭痕的小脸蛋……那表情真是腼腆得可爱。想什麽龌龊肮脏事!脑海中,他揄起钵大的硬拳头,往自个儿脑门狠狠捶了一记,当然仅是想像,没在她面前落实想法。他忽地起身,那站立姿态如托塔天王一般,尽管清了清喉头,嗓声仍粗嘎——「看到麻绳想起训诫,如此……甚好。我……我带姑娘回营。」当真无话可说,他暗中深吸一口气,转身去将坐骑拉过来。见他倾身靠近,她没有丝毫排拒,而是攀住他探来的一双健臂,等着他将她扶起、抱上马背。她两腿彷佛还有些发软,扶着他的前臂试了会儿才站好。她又朝他露出腼腆表情,眸光瞥向几步外的一处,温声拜托。「可否请军爷把那一篮子草药一并带回营?那是此趟上山的收获,总得带回去炮制。」封劲野循着她的视线侧首看去,看到一只竹制措篮随意搁在地上,篮子里少说也有十余株新鲜药草,应是她系绳攀崖采药之前放下来搁那儿的。他低应一声,确定她自个儿能站妥,才举步去取那只措篮。把那个对他而言着实小到不行的捎篮勉强捎上虎背,身後的人儿突然呼痛般呻吟了声,他转回身,就见她双手抱住腹部弯下腰,整个人摇摇欲坠。封劲野一个跨步冲回,拦腰将她抱起。「你哪里受伤?怎不说?」竟一直同他说话,还笑给他看!她脸色变得较方才还惨白,雪额渗出薄汗,微弱摇头。「没有……没受伤……谷主前辈说过这状况,她老人家同我说过的,要、要回去……回去找她……」封劲野二话不说,抱她上马背,自己亦翻身上马,长腿一踢,连鞭疾驰,飞也似冲下山往北路营堡赶回。万幸路途当真不远,又是下山的路程,快马加鞭约两刻钟便奔回营堡。封劲野把「受伤」的阿沁小姑娘带回来时,引起不小骚动。他把跑得直喷粗息的骏马丢给小兵照料,横抱着小姑娘家直直冲进拨给清泉谷一行人落脚的窑洞土屋院落内。他急得很,急出满头大汗,那位正在院子角落理药的清泉谷谷主在瞥过几眼後却依旧从容得很,而其他人见她老人家一脸从容,遂也继续忙着手边事物,跟着一起从从容容。「她那个……采药时险些落崖,我拉她起来,她好像没事,突然又有事,我问她,她说没事,但显然有事,後来上马不久她就痛昏过去,我不知该如何帮她,不知她伤在何处。」他说得又快又响。老人家颔首微笑,淡淡道:「把她抱进屋里,搁炕上。」封劲野听话照办,进屋,入里间,将怀里的人儿小心翼翼放在犹留余温的暖炕上,抓来枕子塞在她脑後。「你可以出去了。」老人家跟着进来,仍微笑轻语。真要说,眼下整座北路营堡的老大正是他封劲野这个百尉长,怎麽也轮不到一个普通百姓来支使他、对他下令,但清泉谷谷主说话的语调和神情好似有魔力,他竟半句也不晓得要询问,人就走到屋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