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又宁一路以男装示人,紧随在易承歆身旁,那些官员虽好奇她的身份,却也无人胆敢在皇帝爷面前问出口。
半山腰上,—株巨大参天的龙柏树下,南又宁一袭淡蓝长袍,梳着男髻,端坐于以朽木雕成的长凳上,眺望位在山腰下的庄严佛寺。
林荫小径上,易承歆与怀恩寺的高僧一边聊着佛义,一边拾步而上,来到半山腰上时,高僧见南又宁端坐于树下,便念了声佛号颔首离去。
易承歆望着不知想些什么,一脸怔然出神的南又宁,就连他在她身侧落坐,她仍是恍然未觉。
大手握住搁在腿上的小手,他低垂凤眸,望着她粗糙且布滋伤疤的手,胸中不禁发闷。
这些年来她虽然躲过流放边关的厄运,可待在泗州那样贫乏的边城,她过的日子可一点也不轻松,况且她又不能让旁人得知她是女儿身,因此举凡生活起居,样样都得自己动手。
过去她是名门之后,事事有人帮着打理照应,她何曾为那些琐碎杂事烦忧过?可一场抄家之福,让她沦落为罪犯,更被迫得三餐温饱而忙活儿,可以想见,这些年来她过得有多么辛苦与劳累。
易承歆心口一疼,越发攥紧了掌里的小手,南又宁这才回过神,撤眸望去,对上他满是疼惜的目光。
南又宁微微一笑,道:“陛下能不能别再用那样的眼神瞅着微臣。”
她还是改不了过去的自称,总习惯以朝臣身份自居,而他也就这么放任,并未出言纠正。事实上,打从两人重逢以来,无论她做了多少逾矩之举,他从未抬出皇帝的身份来命令她,甚至是威胁或逼迫。
他对她的宽容,那已不是宽容,而是纵容,他这分明是在纵容她予取予求。
“我都用什么眼神吓了?”易承歆明知故问。
“好像我是个弃儿似的,一身愁苦很惹人同情。”她轻笑,眼底却泛着不自知的忧愁。
他看在眼底,疼在心底,却也明白,过去那些年,她颠沛流离,过着担心受怕的藏匿日子,只怕是让她养成了未至先愁的敏锐心思。
即便苦难已过去,她仍是不自觉的忧愁着,担心着,害怕着。
“你不是弃儿,你是我的皇后,西凉的皇后,往后你活着只有欢乐,不会有任何愁苦,所有人对你只有艳羡,绝无可能是同情。”
“陛下这般待微臣,莫非是想让微臣成为媚主的千古罪人?”
她失笑,心中却明白,他这番话绝非戏言,他连江山都能扔下不管,脱下龙袍来边关寻她,敢问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
“这些年来,我反覆问自己,若是真能把你找回来,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你,无论我怎么想,就是想不透能拿什么来弥补。”
他面上扬笑,眼底那抹深沉的痛楚,却教人触之心惊。
“我懂你,你性子看似温软,却是比铁石还倔,还不知道你是女子的那段时日,我见识过你的脾气,所以我总想,若是你再回到我身边,恐怕就连皇后之位你都看不上眼。”
“陛下如此懂微臣,自当晓得微臣从未想过要当西凉的皇后。”
“那你想当什么?你还想继续当太子少师?还是,你仍想扮成男子之身,继续当南家独子。”
她略略歪首,故作苦恼寻思貌,而后道:“若是真如此,陛下会让微臣当什么官?”
闻此言,易承歆面色迅速沉了下来,道:“你当真还想以男子之身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