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鑫左边有个人搭话,一起灌苏蔷:“酒是神仙水,喝了能解忧,多喝点才好。”这人身材瘦小,留着齐肩的头发和小撮山羊胡子。他名字有意思,姓师名仁,叫师仁,跟“诗人”同一个音。外号就叫“诗人”,平常说话拿腔捏调,宣称自己喜欢研究乐器,爱吹箫,钻研那些朋友们一听就哄笑的淫词艳曲。他天天喝酒,搂着不同的女孩谈情说爱,得意道:“我这叫夜夜笙歌。”胡鑫指指杉树后的挽月会所,“你这是虚的,那里头才是真的——钱堆出来的夜夜笙歌。”师仁亲了下揽着的女伴,腻在对方身上说:“他们在销金窟,我也有芙蓉帐,同样都是度春宵,差不了多少嘛。”苏蔷翻了个白眼,嘀咕了句“油腻”,师仁没听到,头枕在女伴的胳膊上,跟周围的纨绔们普及:“这叫‘碧玉枕’。”手指摸到女伴鲜艳的唇,“这叫樱桃关。”再摸到她削瘦的锁骨,“这叫金鱼窝。”一群人听得拍手叫绝。右手边有桌打牌的,也往这边看了两眼。苏蔷手机震动,见小群里有人她,点进去看,放大了那张照片。她看到了嘉南。穿着漂亮舞裙的嘉南,站在铁笼前,跟盘踞的黑蛇对峙。白的纤细修长的手臂,黑的粗壮的蛇身。冲突感强烈,一种无声的对峙。胡鑫凑近苏蔷的手机,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问:“这女的谁啊?哪儿来的图?”“你又不认识。”苏蔷正要收起手机,被师仁一把夺过。师仁喝得醉眼迷蒙,对照片里的女孩指指点点,还扬着手机四处展示:“瞧瞧,瞧瞧,这才是顶级的樱桃关、金鱼窝……”他正说笑着,毫无防备,手机被人给一把掀了。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在场谁都没反应过来。只见手机在半空猛地划了道长长的抛物线,砸进旁边的人工湖里,入水的瞬间,发出沉闷的轻响。师仁醉醺醺的身体不稳,被那股力道带着从小马扎上摔倒,愣愣坐在地上,半晌忘了爬起来。“纵哥,咋、咋地了?”师仁酒醒了,紧张到嘴里蹦方言。掀他手机的人是个面相不善的年轻人,烟叼在嘴里,飘起的烟圈轻纱一样漫过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眉骨,眼尾是狭长的,微微上挑,眼睛不带什么情绪地往盯着师仁。叫师仁心里发毛。师仁没明白这场无妄之灾怎么来的。他搂着小美人喝醉,陈纵在左边跟人玩桥牌,附近还有搞烧烤的,唱歌的,同一片草地,大家原本相安无事。怎么就突然翻脸了?“纵哥……”师仁又要求饶。陈纵的眼神变得凶狠,手里的扑克牌抽在师仁嘴上,声音清脆,一下接一下。全场寂静。鸦雀无声。躁动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所有人目睹着这场没有缘由的发难。师仁的嘴被抽肿了,疼得眼冒泪花。但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再给他两双手也打不过面前这疯子。只要他发出一点声音,扑克牌的力道就变大,彻底堵住他所有的话。陈纵似乎极讨厌他这张嘴。苏蔷因为场上的气氛而心弦紧绷,视线却又不受控制地被陈纵吸引。她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手机!飞出去的是她的手机!!!但她没敢冒然喊出声,咆哮全埋在喉咙里。—嘉南站在会所二楼的窗口往下看,夜色并不那么深,杉树林后的景象隐约可见。那群人的聚会还没有散场,不知怎么,气氛不太对。好像谁跟谁起了争执。嘉南听不清,目光却遥遥跟一个人相撞。她微愣,第一反应是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八点半,她得快点儿回家了。魏春生暂且放在一边,至少今晚这关熬过去了。嘉南快步离开会所,在路边拦出租车,抵达打碗巷。车费太贵了,付钱的时候肉疼,但没办法,谁让她赶时间。巷子窄,弯弯曲曲,两旁的家家户户门口堆着杂物,萤火般的灯光从窗缝中溢出,嘉南步子有些快。身后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她穿过竹竿上晾着的大牡丹花床单,进了面前的矮旧楼房,身后的脚步像影子,跟随她从一楼到五楼。人和影子都在501门口停下。嘉南掏钥匙,开门,按亮手机一看。8:59。她伸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室内灯亮了,她暴露在光明中,身后的影子变回人形,变成了一个少年人的模样。他个头很高,穿一身黑,外套上染着淡淡的烟草味。进了屋就踩在门垫上换鞋,没跟嘉南说话,径直走去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