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的少年不是无聊无所事事的样子。
他低着头,整个人无意识的颤抖着,瘦弱的肩膀高高耸起,是个很防备的姿态。他手上还拿着一页纸,因为手臂颤抖,现在那页纸好像风里纷飞的蝶。
随手把书放在桌上,宋泊简半蹲在少年身前,一手拉住少年手腕,另一只手在少年眼前挥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也就是刚把手伸过去,一滴剔透泪水珠子似的掉下来,擦着宋泊简手指落在那页纸上。白瓷破裂溅出碎片似的,这片白瓷碎片一样泪珠碎开,一半迸出去,另一半打湿纸页。
少年好像突然被惊醒,却并不看自己,而是慌张的把那页纸拿到一边,用手指无力的擦着纸张上的水痕
他没有松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崩起青筋,可动作又那么轻,甚至没把纸张捏皱。目光也紧紧跟随着那页纸,好像根本看不到任何其他东西,只有这张纸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宝贝。可他的表情又那么恐惧,是空白到极致什么都没有的恐惧,像被一堆没有灵魂的碎瓷片拼凑出来似的。
宋泊简拧着眉看他手里的那页纸。
——只是一张碑文拓片的复印件。
一眼看过去,他扫到“年十九,以十年二月九日葬于望朝岭”
望朝岭……
这是鸦岭镇那个墓的墓志铭。
按住少年不停颤抖的肩膀,宋泊简捧住他的脸,感觉到手掌里的湿漉漉触感,他慌乱开口:“怎么了?”
巫澄听到男人的声音,却好像是隔着一整个世界传到自己耳边。
他眼前依旧是一片空白,只剩下刚刚看到的那些字。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就发现,这里的文字和自己知道的不一样。很像,也有一部分是一样的,但因为大部分都不一样,这些很像和一样就好似陷阱,让巫澄不敢去踩。
已经因为莽撞开口得到教训了,他不想再展现自己的不同。如果再写出完全不一样的文字,留下证据,自己根本没办法解释。
可现在,可现在!
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文字!
六岁开蒙,读了十三年的书,甚至因为身体不好只能读书解闷,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文字,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身体甚至比脑子更快一步看清楚那页纸上的内容。
自己的墓志铭。
幼清,元初九年六月十八日卒。
脸被抬起来,但眼前一片模糊。巫澄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他甚至喘不过来气,大口呼吸着,仍觉得眩晕。
他哭得太难过反应无声又激烈,奶奶都被惊动,凑过来问怎么了。
宋泊简也不知道。
他抽纸巾给少年擦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眼泪,看少年依旧抓着那张纸,白皙手指都崩到泛粉。直觉少年的异样和这张纸有关,伸手摸上那张纸,疑惑看向少年。
依旧是这个人。依旧是这么疑惑询问的目光。
巫澄下意识想开口问他这是什么,声音到嗓子口的那一瞬,又咬牙咽下去。
他闭眼,咬牙忍住眼泪,对宋泊简摇摇头。
有自己认识的文字。
还有自己这个人。
自己死在元初九年六月十八日,葬于十年二月九日。
这是自己的墓志铭。
这还是自己那个世界,只是,应该是在很多年之后了。
时光流逝岁月变迁,文字变了,语言变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不能告诉他们,不能让他们知道。
——自己是个本该在地底沉睡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