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到宝袭屋子里的两个丫头是那六个里最标致的,其中又要这个如弦更动人些。水汪汪的一双杏眼,和会说话的一样。当然,在平常都是低头权作哑子的,今夜这是怎么了?“可是现在丑得紧,这么看着我?”
如弦赶紧低头:“奴不敢,况且……娘子若是丑了,这世间女人九成都是不要活了的。”话到后面,又是轻松愉悦起来了。
反正是睡不着了,有个人陪聊着也好。只是灯不能点着,免得旁人误会。如弦知意,吹了灯后,回榻上躺好,依娘子言又添了一床被子果然暖和了许多。外面的雨似乎又大了些,打在屋顶扑落落的响,溅在地面却是嗡嗡的。
“奴以前曾在应国公府上服侍过,他家大夫人有个喜好,爱听雨落声。闻有雨势,便在窗下摆一下玉碗。雨滴落在碗里,叮叮咚咚的可好听了。”如弦的声音也很好听,标准的长安腔,不象宝袭说的,总有些不太正宗。与温家两口并起来倒蛮象的,大概许是蔡州或哪里的方音。
“应国公府?”这个名字很好熟,但宝袭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阿兄给的那个本子人太多,宝袭只将最前面的记清楚了,后面的还没背熟。如弦应声:“应国公武士彠。”
武士彠?
宝袭总算记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武士彠,那不是武则天的父亲吗?武则天,对啊,现在已经是贞观十九了。再有四年李世民就翘辫子了。武则天虽然被扔进了感业寺,可是第二年便让王皇后接回了宫。到第六年的头上,便已经成为了皇后。算下来至今也不过十年的光景了。温宝袭今年只有十三岁,那个时候二十三岁,多半还活着吧?想想武则天为后的那些年,再想想她登基后的作为,几乎死绝的李氏宗族。几乎忍耐不住的叹出气来。如弦却想成了别的:“听说应国公在武德年间还挺受重用的,到了圣人这会子却一直平淡。那年国公爷故去后,就更势微了,白守着个国公的名头罢了。二娘子进宫做了才人,后来也没了动静。”
又一个二娘子?
宝袭嘴角抽了抽,以前只觉得这个二娘象后妈的称呼,现在更好,武二娘?身上好冷。拢了拢被窝不再说话了,如弦却躺着径自想自个儿的心事。
自己是五岁被卖进应国公府的,去年府里裁剪人手时又被卖了出来。真不知道下次会卖到什么人家去,却不想到了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的温宅里。书香人家,清减些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这家人和气得紧,如弦便想这样也好。却不曾后来才知,竟是虞国公的后人。而这位主子,不声不响的,让如弦着实是看不透。温娘子和郎君似乎对她并不亲近,可她却也不急似的。静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没瞧出来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可郎君往这屋里打听的次数却日渐多了起来。今日涵娘竟然把自己和如瑟全叫了过去,让好好服侍娘子。
难不成,天要变了?
主屋里,温娘子也是一夜不曾入眠。眼角流下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湿湿粘粘的,可温娘子却连擦也不想擦。
涵娘在一边听呼吸便知娘子醒着,外头的更鼓已经响过三声了。
“娘子,早些睡吧。熬坏了精神如何使得,阿郎和二娘日后还要您多多提点看顾着。”
温娘子叹了一口气:“那孩子怎么那么犟,好好的头发……”
“再蓄起来也就是了。两年不成总有三年,平素少出些门,待到二娘出嫁时,怎样也蓄起来了。”
“若有人问起来可如何是好?”
自断束发,总归是个不体面的事,难免为人诟病。
涵娘却自撇嘴:“二娘为何断发,总会有人知道的。就算不知,到时候说出郎子听便是了。如此大孝之事,若真明理自当体谅。若不明理,又何苦把二娘嫁到那样人家去。”
主床上凝了声响。
而这夜与雨,终是趁着夜色过去了。
第二卷:抽枝
一尺近
汝州青陶的净面光盆中,已经放了二斤的生粉、一斤的牛乳。案几上还另摆着三个瓷碗,一个盛着碾子磨成细粉的四两冰糖,一个里面放的则是打散的三个鸡子,另外一个里面呈的则是四两的素油。
八月的长安已经颇有凉气,厨房里却因今日生了烘炉火热了起来。抹麻的烘炉壁上热气腾腾的,炉门紧关着,荆娘拿着一只用得溜滑的铜铲站在一边等着,如弦的手里端站一只小巧细致的纯银漏刻。二人的眼睛皆直直的盯着其上的刻数,如临同大敌一般。几乎是在水丝泄尽的同时,荆娘麻利的打开了炉门。一股热浪喷出。荆娘却半点不在意,只偏过半边脸后便将铜铲探进炉内,嗖的一下,夹出了那块半点以前放进去的胡饼。
“这次的颜色果真漂亮多了。”
如弦惊喜的看着这只小胡饼的面皮,延了上一炉的细致,却比那微黄的颜色重了许多。二娘子提那个想法果然不错,刷了一层蜂蜜,看起来可不就是鲜亮多了,而且还散着一股沁香宜人的槐香,闻了便让人食欲大动。放在案上仔细切了三分,用漆盘托了,送进了堂屋。
屋里正榻上,温娘子正与二娘在打双陆,郎君坐在二娘这边,指点着二娘该从哪里走往哪里行。按说两个对一个,怎样也该赢的。可偏生宝袭赌运不佳,那骰子怎样也摇不过十个点去。温娘子本就惯打这东西做消遣的,技艺又高,运道又好,没有一会子,二娘就再输了。
“运气真背,儿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