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踢开了路上横亘着的石头,冷笑道:“那个臭小子活着就没本事,死了更是窝囊,你们居然还要为他办劳什子的冥婚,至于嘛。”一个小个子缩缩头:“那晚他起了尸,我开始只当是睡糊涂了还在做梦,结果第二日装那小子的尸首就从尸袋里跑出来,后面几日,一日比一日跑得远,我怕他怨气不消,找我们寻仇,毕竟我们屠了村子,杀光了他的家人……”“谁知道那道士说的冥婚的法子管不管用,我看多半也是骗三岁小孩的。”那刀疤脸在门外抱怨了几句,吱呀一声推开了竹楼的门。竹楼中突然弥漫开一种腐臭的气息,猛地一个头颅飞出来,直接扑在他的脸上,从他脸颊上硬生生撕扯下一块皮肉来。容玉坐于高处的树枝上,看底下人惨叫哀嚎,无动于衷。虽然只是听见寥寥数语,她也可以猜得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你所说的悲悯,难道不该下去点化这些心存恶念之人?”她看了玄襄一眼,他倒是在嘲讽她这件事上学得挺快,便答道:“心存恶念之人,我如何能从他们的心念中取出这恶念?恶人自有恶人磨。”那头颅很快把那几个男子啃噬掉,啪得落在地上,升腾起几缕青烟。远处风吹来,带来一阵浓重的妖气。玄襄握了握手中的虚无,严阵以待。他凝目眺望,只见远处草木刷刷响动,隐约露出灰色的影子,转眼间,那些影子纷纷朝着他们所在的树下聚集,竟是一眼望不到边——狼群,而且还是成精的恶狼。领头的几头恶狼围着树干绕了几圈,当先往上扑来,树干承受着这巨大的撞击力,晃得枝叶沙沙作响。玄襄当机立断:“你留在上面。”他刚落到地面,原本围着树的领头的恶狼立刻转向对着他发出了短促的低吼。他手中的虚无闪了闪,又归于无形,干净利落地将第一头扑过来的狼给开膛破肚了。后面的狼群立刻将同类的尸体分食了。玄襄皱了皱眉,眼前的狼群庞大得看不到尽头,这是无疑是一场苦战,他用余光瞥见那领头的狼正在一旁伺机而动,他决定先除掉领头的狼群。“我昨夜听到美人你说妖,又说制衡,”树枝微微一沉,一位灰发的男子踏着枝条而来,他着了一袭银灰色的袍子,袍袖翩翩,袖口还风雅地绣着一株桃花,“美人你的口气可真是大得很。”容玉回转身,仍将心神分了一半在底下苦战的玄襄身上:“原来是狼族的宗主。”“在下元丹。”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可否劳动姑娘大驾,寒舍必定蓬荜生辉。”容玉站着没动,她同玄襄结了同命契约,只要她一有大的动作,底下的玄襄必定会分心,只怕是被千百条狼撕裂的下场。元丹吃了个闭门羹,也不恼,摸了摸鼻子笑:“啧啧,底下这少年空有这么深厚的修为,却不会用,真是暴殄天物。”容玉冷淡地开口:“那又如何?就算他不会用,也轮不到你们来分食。”元丹蓦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女子本该是温柔和顺的,美人儿你的性子倒是特别,很对我的胃口。”他往前走了几步,树枝晃动,似乎即将要折断。容玉神色不动,甚至连细微的表情都不曾变化过。元丹走到她面前,方才感觉到她的气息依旧十分薄弱,他看不出她的真身是什么,甚至也觉察不到对方的修为深度——若不是脆弱得不堪一击,便是深不可测。他伸出一只手,用手背轻轻触碰她的脸颊:“美人儿,你叫什么?”“你觉得呢?”他的举止轻佻,如此戏耍于她,她却没有半分恼火,只是笑了一笑,“我以为宗主应该知道。”元丹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九重天并无女上仙,也不会有哪个仙子可以随意下凡,只有一个人不同,只是这巧合也不至于如此的巧法。容玉琉璃似的眸子动了动,唇边笑意渐深:“宗主既然听到我昨晚所言,那必定还听到更多的事,那些凡人是怎么回事?”“噢?他们,哼,不过是几个强盗响马跑到偏僻村落里杀人放火,村中有一人幸存,前来复仇,死后因为怨气过重尸变了。那些强盗连杀人都不怕,却害怕神鬼怪力,听了道士的说法,办了冥婚,了却此人生前的愿望。那个村子里的人在死之前,原本正要办一场喜事。”“原来如此。”元丹轻佻地挑起了她的下巴:“仙子,成仙便要禁七情六欲,又有何乐趣可言?还不如做妖来得快乐。”他的嗓音低哑魅惑,自有别样风情。他以往如此逗那些下凡来应劫的小仙,对方无不跳脚大骂,谁知容玉居然颔首道:“的确是没什么乐趣。”“既然如此,不如随我而去,”他凑近了,低声道,“如仙子这般的美人,在下求之不得。”“不知宗主已经娶了几房姬妾?”容玉不动声色。元丹被她说得一愣,便答道:“不多,不过四房而已。”容玉道:“我为何要跟你走?当你第五房姬妾?”元丹闻言,禁不住长声大笑:“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仙子你了——”他这句话余音尚在,人突然窜到另一头的树枝上,树叶子簌簌地落下,虚无正插在他适才站的位置所对的树干上,微微泛着光。元丹抬手在脸颊边抹了一下,手上果然有血丝。玄襄挡在容玉身前,冷冷道:“你用左手碰她,就把左手留下。”底下倒毙了大片狼群,剩下的狼群都已经退开两三丈的距离,从喉间逼出低低的嘶吼,却不肯就此离去。而他也并不好过,身上的衣衫不断有鲜血渗透出来。元丹朝着容玉笑了一笑:“仙子,你的小徒弟真会吃醋。”容玉知道他是想激怒玄襄,忙错开了话头:“宗主把全族都带上了,还不够看的,难道现在还要赔上所有的族人?”元丹唿哨一声,蹲守在底下的狼群立刻井然有序地往后散开,离开时还不忘火上浇油:“仙子,我之前的建议,你不妨多考虑一下,当我的夫人,远比成仙要好得多。”玄襄拔出插在树干上的虚无,抬手一送,虚无便如电光般朝元丹飞去。容玉拂了拂衣袖,虚无偏移了几分,刚好擦着元丹而过,绕了一圈回到她手上。玄襄看着她:“难道你不该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此妖并无大错,罪不至死。”玄襄看了她许久,点点头:“好,如你所愿。”言罢,便扬长而去。容玉只得跟在后面。她也不想试图多说什么,他无疑在气头上,只会多说多错。她走在后面,正好可以看见他的衣衫不断有血迹在渗出,不由揣测他到底能撑到何时。结果一直等到快翻完一整座山,他才脸色发白地停下来。容玉上前几步,轻轻扶住他的手臂,抬手按在他的额上,竟有些发烫。她看着不远处,天色阴沉,似乎层层叠叠压着什么,可是只有往前走,玄襄需要静养。大约是她手上凉气的缘故,玄襄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挨过去抵着她的额头,呢喃了一句:“很难受。”容玉呆了一下:这个举动太过亲昵,不在她的预计之内。她本来也并不想同他牵扯太深,但愿她的预感不会成真。而等她的仙力完全恢复,她会消去他的记忆,没必要的都必须摒弃,这是她一向信奉的原则。她扶着他在树边坐下,伸手解开他的外袍,又解开中衣,简单地用仙法让比较严重的伤口凝固。仙气和魔气本是相克,更何况她也并不擅长治愈之法,怕太过了反而让人伤上加伤。做完这些,容玉拉起他的右臂,绕到自己的右肩上,支撑起他大半的重量。玄襄想挣脱,低声道:“我还能走。”容玉朝他微微一笑:“没事,你之前背了我这么久,我也该回报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