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以一当百的新式精兵都是丈夫这两年的心血。
以往,公公对云纵在龙城操练新军总是贬低申斥,宣扬祖宗留下的长枪弓箭才是最得法,那些洋枪洋炮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摆设。
清廷多是崇尚冷兵器,军营的主要武器是长枪长矛。庚子年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才让清廷那些腐朽昏庸的顽固派老家伙知道,原来西洋的火器枪支弹药大炮比祖宗留下的弓箭厉害这许多,也就开始有些洋务派崇尚西法操练新军。但真正将操练西洋式新军发挥得淋漓尽致的还是戍守朝鲜国的原大帅,在朝鲜为国王高宗李熙练出一支西式的镇抚军,抵御了日本对朝鲜跃跃欲试的野心。
丈夫杨云纵多年来在原大人帐下操练新式军队,是原大帅手下的得力干将和心腹。留洋德国军工厂深造回国后,公公杨焯廷就制止他再回朝鲜,强留他在龙城效力,丈夫就坚持为龙城操练起这支新军。之后在一起剿匪中,这只新军发挥了强大的威力,公公大为震惊,这才对新军另眼相待,只是苦了云纵此前为建这支新军挨了公公多少斥责打骂。
珞琪腮边飘过岑然自得的笑,偷眼看坐在一旁的公公杨焯廷,公公却是面不改色,看不出一丝欢喜自矜的神色。
阵阵枪声如爆竹般裂响,排排游动靶被士兵们百发百中地打落,演习的军事目标堡垒在大炮的威力下灰飞烟灭,全场更是响起一片惊叹声和叫绝声。
洋人顾问都嘘叹不已,频频向杨焯廷发问,珞琪有条不紊地从容翻译。
公公杨焯廷面色凝重,看不出喜,也不见忧,缓缓地掏出鼻烟壶,揉了鼻烟嗅嗅,打个喷嚏,慢悠悠地拖长声音谦虚道:“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耳。”
虽然公公喜怒无形于色,但珞琪能感觉到公公心底的自豪。
如今钦差大臣都大开眼界叫好不迭,西洋记者嘘声四起,对龙城有如此雄厚的兵力和训练有素的新军赞叹不已,怕公公对丈夫的辛劳总该有个认可。
7戎装骏马照山川
杨云纵纵马来到观礼台前,翻身下马叩拜,请鹿中堂亲自检阅骑兵。
鹿中堂健步下了观礼台,惜才般赞赏的目光上下打量跪地参拜的年轻统领,面带温然笑意俯身无语搀扶。
杨云纵起身,目光中只看到鹿中堂那绣了团蟒的官服衣襟,向上是软缎马褂,朝珠上夺目耀眼的珊瑚佛头,之后是几缕飘然的胡须。
当眼眸同那锐利而又不失温和的目光相接时,杨云纵慌忙避开,鹿中堂却是呵呵发笑,拍了杨云纵的手道:“真乃焯翁家之千里驹是也。”
杨云纵嘴角勾出一丝傲意如雄鹰般的笑意,笑意中略含几分童气未退。仿如一幅笔走龙蛇的墨宝,某个字中的一捺走笔,显得硌眼般不协调,却又十分可爱。
“末将杨云纵躬请大人上马检阅骑兵营!”杨云纵见鹿中堂只拉着他的手不作声,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想起了妻子提起的这位鹿大人的官风,慌得忙再拜请鹿大人上马。鹿中堂也不为难他,拍了几下杨云纵的手背,松开他的手,走近那匹黑毛油亮的高头唐古拉山骏马旁,摸摸飘顺的马鬃,抚摸白色的前额,马不驯服地打个响鼻,甩甩头。
“大黑!”杨云纵低声唬喝,鹿中堂哈哈一笑,精神抖擞,豪情大发,蹬鞍翻上马背,身手矫健娴熟地一夹马背,那马忽然一甩头,长嘶一声,前蹄腾空而起。
“大黑!”杨云纵慌得大喝一声,惊惧地望着自己的爱马,而鹿中堂却面无惧色,双股夹紧马背一收马缰,一个漂亮的立马扬威姿势亮相,令全场的人都以为钦差大人这是在炫耀官威,立刻一片叫好喝彩声暴起,哪里知道台下发生的意外。
那大黑马听了主人的训斥,也规矩地立住,在原地盘旋甩着尾巴,贴到杨云纵身边,垂头去蹭杨云纵的面颊,似乎在问:“主人如何将大黑送给了这个汉子?”
杨云纵刚要赔罪解释,鹿中堂喝了声:“带路!阅兵!”
一夹马背,马鞭轻扬,那大黑马飞也似的冲出,杨云纵忙翻身上了匹追风白马,打马紧随。
列队齐整的骑兵,当鹿中堂和杨云纵两匹马飞奔到方阵钱,就听到马背上威风飒飒的健儿手中长枪刺刀上膛的声响和一片片地动山摇的口号声。
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奔过骑兵方阵,鹿中堂巡视一圈打马回到观礼台下,翻身下马,拍拍大黑的头揉着飘逸的鬃毛道:“真是千里良驹!”
杨云纵走过来俯身为马惊中堂之过请罪,鹿中堂伸手相搀,只温和地随口问了杨云纵的年纪,又问道:“可有表字?”
“回大人,家父为下官取表字‘云纵’二字。”
鹿中堂捋了胡须点点头,喃喃自语道:“字为表志,‘云纵’,天马良驹纵横驰骋,好字!好字!”
回身拍拍大黑马又赞道:“好马!”
说罢呵呵笑着返回观礼台,反是杨云纵立在原地揣摸鹿中堂此话深意。
黄龙河水面上,战船列队,大炮轰击对岸的目标和河中靶船也是弹无虚发,西洋军事顾问们赞叹不已。
珞琪踩着高跟鞋,累得双腿发颤,忙碌中见到丈夫从身边擦肩而过,忙一把拉住他羞怯地说:“看你,一头汗。”
手中的帕子就要去为丈夫擦汗,被丈夫慌忙制止,夺过帕子低声责备:“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不似在家。”
鹿中堂正走来,手中高脚琉璃杯中是红滟滟的洋酒,云纵忙向鹿中堂引荐珞琪。
珞琪忙屈膝见礼,鹿中堂笑道:“昔日在宫中,曾见到珍小主儿和十格格都是一身西洋装束,太后夸赞几字‘俏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