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道:“今日只招到几个愣头青的书生,已叫小人给打发了,不过来了一尾大鱼!”
胖县令一双眯缝眼掀开:“菡阳自投罗网来了?”
主簿干笑道:“呃……也不是,是咱们把官道坍塌的消息张贴在沿路岔道口后,果真引了不少商队进城来,还有一路车队竟是洛都冯家外嫁女的,她似也要去坪洲投奔菡阳翁主!”
胖县令这下坐不住了,一双眯缝眼重新笑成了一条线:“好哇,照老规矩,杀了商队的人,扣下车马货物!至于那冯家女……留活口,司徒将洛都冯家旁支都杀绝了,她作为嫡系一脉的,司徒应很喜欢这份大礼!”
-
雍州大牢。
牢头已将裴颂和两名亲卫引至疯老头牢门外,疯老头见了人,视若无睹,仍自顾自地哼唱着,手上扯出下方新铺的稻草编蚂蚱。
老头看了一眼裴颂神色,小心翼翼道:“就……就是这人了,司徒看,可是您要找的人?”
裴颂视线落在疯老头覆了大半张脸的杂乱须发上,还有他那穿得破烂包浆的衣物上,阴沉的眼底掺杂着隐恨,长刀出鞘,牢头便惨叫一声抱着腿倒地上了。
他捂着腿肚的伤口,完全不知对方何故发难,只声嘶力竭道:“司徒饶命!司徒饶命!”
裴颂刀尖往下滴着血,他阴冷问:“这些年,他就是在牢里这么过的?”
牢头已痛得额上汗珠子都冒出来了,却从裴颂这句话里敏锐地抓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
()东西,忙道:“司徒大人明鉴,小的……小的可从未苛待过这老疯……老爷子,您不信瞧他牢里的稻草,都是新铺的呢!有个小子还经常来看他,小的收了他好处,也不会亏待这老爷子……”
裴颂长眸眯起:“小子?”
牢头嗅到了一点生机,为了让自己方才说的那些更可信时,一股脑把什么都交代了:“那小子幼时下狱,在牢里被关了七年,老爷子一直‘唤儿’‘唤儿’的叫他,但因为疯癫得厉害,有时护着他,有时又毒打他的,他出狱后倒还是经常来看老爷子。”
裴颂抬脚踩在了牢头喉间,慢条斯理问:“那人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牢头只觉吞咽都已有些困难,求生的本能让他如实道:“叫……叫萧厉,住哪儿小的不知,不过他前段时日刚当上州牧府的府卫。”
“萧——厉?”
裴颂语调缓慢地念出这两字,脚下发力,“咔嚓”的喉骨断裂声响起,牢头已大睁着眼断了气。
裴颂收回脚,仿佛方才碾死的,不过一只蚂蚁。
他回身看着牢房里还在哼着小曲用稻草编蚂蚱的疯老头,朝亲卫做了个手势,亲卫会意,取下牢头腰间的钥匙,很快打开了牢门,又识趣地退了出去。
裴颂走进牢房,居高临下看着疯老头编了好一会儿蚂蚱,眼中猩涩渐起,却是冷嘲出声:“真疯了啊,秦彝?”
疯老头编蚂蚱的手一顿,口中缓慢呢喃道:“秦——彝?”
他神色忽地变得尤为痛苦,手上的蚂蚱也掉落在地,两手抱着头不断自言自语:“秦彝?秦彝是谁?”
脑中似有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嘶啸冲杀的战场,染血的长戈。
更多的记忆却被扭曲成了无数碎片,无论如何也再拼凑不出来。
他痛苦揪着自己头发,抬起头嘶吼问跟前的人,眼中却不受控制地砸下浊泪:“秦彝是谁?”
仿佛那个名字就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
裴颂咧嘴笑开,仰头以手盖住了眼,天窗处洒下的白光打在他身上,叫人一时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只听他道:“疯了啊,疯得好,只可惜,你不是在得知我亲手毁了你愚忠的大梁王朝后疯的,毕竟……”
“你的妻儿,你的部下,你秦氏一族,比起你效忠的大梁,又算得了什么?”
最后一句吼出,他似恨极,掌下早已泪痕斑驳。
疯老头却似被刺激得更凶,他痛苦抱着头,缩到了墙角,语不成句地念着:“阿芜?涣儿?死了?都死了?”
“不!涣儿没死!没死!”他盯着方才掉落在地的草编蚂蚱,扑过去要捡起来,喃喃道:“涣儿没死,涣儿背书背得好,打拳也打得好……”
他拖着还没编完的那截稻草,编了一半的蚂蚱身体却被一只锦靴踏上,用力碾下。
裴颂冷笑道:“秦涣的确死了,当年舅舅买通押送官差,用一个饿死的小子将我换出去后,他就已经死了,我如今唤——裴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