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七流赢舟觉得,自己是没什么特殊癖好的。他也无意于向其他人施加苦难。尽管两人都没点明,但维克多已经暗示得很明确了。所谓的考核,就是看赢舟是否能融入梦之城所谓的“上流社会”。背后更深的一层含义,是观察他是否赞同梦之城的制度、城主的理念。而畸变程度就是赢舟真实想法的外在体现。赢舟是穷过的小孩。许文玲带着他从老家到省城,为了省钱,买的是绿皮火车的站票。这种火车的票价很低,速度也不快,已经快被交通系统淘汰。会买票的都是沿途的穷人。小时候的赢舟在妈妈的怀里,观察过周围的乘客。有背着扁担的老人,里面是采来的山货,要去城里卖。很瘦,因为常年弯腰锄草重地,脊背像是嶙峋的山峰。有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头发油的像是从来没洗过,断了一条手臂,牵着他要带去省医院看病的白化病小孩。有要去读书的大学生,第一次走出大山,拎着大包小包,神色青涩又紧张,怀里还紧紧抱着录取通知书,以为自己抱住了一个光明的未来。下了火车,赢舟第一次看见省城的火车站。它是这样的冰冷,高大和宏伟。他像是误入狮子领地的流浪猫,只会惶惶然地抓紧妈妈的同样冰凉的手。车上的盒饭12块钱一份,许文玲舍不得。两个人饿了一路,到了火车站,赢舟看着开在车站里的连锁快餐店走不动路。很想吃,又隐约知道自己不能开这个口。透过玻璃,他看见窗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和他同龄的小孩。也许是味道不喜欢,又或者是和妈妈怄气,直接把咬过一口的汉堡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他在那一刻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条野狗。起码野狗可以不顾脸面地去垃圾桶里刨食。所以,他一直清楚,这个世界并不公平,也不平等。一波人会被另一波人用各种合法的手段吃掉。就像是顾天临掏空全家六个钱包,贷款到后半生才买下的那间烂尾的房。甚至赢舟这张好看的脸,都是不公平的东西。但那又能怎么办?自杀重新投胎吗?人和人的身份,地位,思想,千差万别;却共享着相同的、不能回溯的时间,和仅此一次的生命。赢舟的手指在半空中点了那么一下,一条细细的黑线从地上窜起,把跪在地上的维克多拽了起来:“还有别的办法吗?”“您的畸变程度不够,所以还没能解锁对应的权限。”赢舟捡起了地上的一片花瓣,放在阳光下,认真观察了片刻,开口:“畸变。我看见的那些东西,也是人变的吧?”拥有了和人类截然不同的身体形态,甚至拥有了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它们还会觉得自己人类中的一员吗?显然是不会的。所以失去了人性,只有随心所欲的兽性。维克多无奈地笑了笑:“大人,您这样是很难通过考核的。考核不通过,会被分配到下城区。也许一开始,你会觉得自己能够忍受,您觉得自己选择了坚持道义和理智,但迟早有天,您会后悔的。”赢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或许吧。”通过考核从来都不是赢舟的目的,他又不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他是来掀翻这个家的。“维克多,下城区是什么样的?我想去看看。”维克多就是下城区过来的人,他的脸上甚至还保留着奴隶的印记。维克多思考片刻,回答:“会脏了您的眼睛。不过,如果您坚持的话,我会想办法申请。上下两个城区没有直通车,需要手续。“虽然您还没有权限雇佣奴仆,不过,下城区有个规矩,那就是攒够2000赎罪点,就能申请成为中城区的居民。而赎罪点是可以交易。或许您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帮助到您的朋友。”上城区居民的所有开支都是免费的,中、下城区交的税供养着它们。因此,在听到赎罪点三个字的时候,赢舟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然后,他意识到,这大概是梦之城的法定货币。“怎么才能赚到赎罪点?”维克多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低下头:“我已经很不守规矩了。大人。不要总是问我难以回答的问题,我会感到困扰的。”赢舟沉默片刻,回答:“谢谢。”他吃完饭,打开电脑,搜索起了上城区的地图。这里比起城市,更像是自然风景区。沿海的一栋栋别墅是上城区市民的家。这里人口太少。赢舟当初下车的那个交通站,竟然是整个上城区商业最集中的地区。那里有露天集会,图书馆和歌剧院。而城主自己,是居住在中城区的。他需要操劳政务。赢舟去了趟图书馆,翻阅了梦之城的历史。果然,顾天临创造的这个诡域,有着赢舟见过的最完备的制度和体系,而这个体系里也包括历史故事。书上说,城主深感命运的不公,在死后创立了梦之城。从此,迷茫往生的魂灵得到它们应有的审判。现世中,每一份幸运,都来自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掠夺。受过苦难的,在梦之城里得到应有的弥补;享过福报的,在梦之城里把福气还回来。听起来似乎自成逻辑;但仔细一想,又很不对劲。
毕竟顾天临愤世嫉俗,也只是因为自己不是那个人上人。书上还写了梦之城的几次扩张经历。大概是梦游患者和别的祸害发生了冲突,但成功吞并了其他小祸害,发展壮大。上城区的住民能得到如此崇高的待遇,就是因为它们在保卫梦之城的战役里立下过汗马功劳。也有祸害在被吞并后,成为上城区住民中的一员。“所以上城区这些畸变种,是城主豢养的打手?”赢舟忍不住想。梦之城是个格外特别的诡域。这里的伥鬼不会直接地杀戮,所有人都是梦之城养料里的一环。而且,因为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不同,因此孕育出了自己独特的文化氛围和制度。谢东壁应该会觉得它很有研究价值。想到谢东壁,赢舟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书,转头翻阅起了其他报纸和杂志。上城区没有银行,办不了贷款;没有能应聘的工作岗位,挣不了钱。赢舟还要找办法赚2000赎罪点。毕竟根据维克多的描述,下城区和黑心煤矿厂也没什么区别。谢东壁细皮嫩肉的,怕是撑不过七天。…………事实上,住在下城区的谢东壁日子的确不怎么好过。赢舟吃满汉全席的时候,谢东壁在扫垃圾;赢舟喝着管家的特调咖啡,翻阅书籍的时候,谢东壁还在清扫垃圾。不知道多少人一起,清理了一整天的垃圾。眼前的垃圾山依旧看不见尽头。谢东壁愈发觉得,这些垃圾只是顾天临的一个小把戏,目的是让下城区的人永远有活能干。梦游患者,a级祸害,诡域“梦之城”。上一世的梦之城,在巅峰时,能容纳20万居民同时做梦。就这,也没听说下城区的垃圾被扫干净过。结束了今天的工作,领到了10点窝囊费,谢东壁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疲惫不堪了。最难受的是,这种累是精神上的疲惫。而梦之城的居民甚至没办法用睡眠来消除这种疲惫感。谢东壁的生活里面临过许多工作上的挑战,他永远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唯独这份工作让他感到绝望。因为这是一份毫无价值的工作,他可以干,别人也可以,甚至干得比他更好。他们都是梦之城最基础的螺丝钉,随便一个人都能替代。海因里希把铲子丢回了工头的车厢,转头,问:“一起吃饭吗?”谢东壁没有拒绝。还是昨天那个食堂,饭的颜色变了一些,从屎黄色变成了绿色。质感让人想起藻类丰富的池塘淤泥,甚至连味道都那么一致。有股植物的腥味。谢东壁拿勺子搅拌了两下,捏着鼻子咽了下去。烧灼的胃舒服了一点。但嘴里那股恶心的腥味却挥之不去。海因里希夸赞道:“你适应得很快嘛。我还以为你就算饿死也不会吃呢。”“……”“毕竟你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会用消毒水洗手的人。”海因里希用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袖擦了一下嘴,“今天要一起睡觉吗?”这句话,海因里希说得格外坦荡。谢东壁的勺子一顿,看向海因里希的目光充满堤防。谢东壁一生都奉献给了科研事业,未婚。但这不代表他的思想保守又纯洁。末世里,找不到异性时,也有不少偏瘦弱的男孩子被撅。饭都吃不饱了,大家也不是那么挑。海因里希嘲笑道:“你想哪去了?别太自恋了。”他把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翻了个面,露出下方的标记。那是研究所的图案。只不过,颜色和款式,跟谢东壁穿的制服有些不同。“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注意到你?我也是研究所的,不过咱们可能不在同一个区。路德维希·f·海因里希,我的全名。你是新来的吗?还是职级太低了,开会从来没见过你。”谢东壁看着这件衣服,平静的面容多了几分震惊。他震惊,并不是因为在这里遇到了同行。而是因为海因里希的这件制服,分明是上一世中后期的款式。“……你,再说一次现在是几几年呢?”谢东壁的声音有些艰涩。“27年,新历27年。怎么了?”昨天海因里希问过他,今年是几几年几月几日。谢东壁回答的是27年,8月11。但他指的是公历27年,末日之前。谢东壁推了一下眼镜:“没什么。只是觉得,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这个谎言比我想象中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