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之后浓雾渐散,霍然开朗的视野下,是被都市夜火点亮的山川河海,纵横交错的光带晕散成片,如同一幅巨大的璀璨画卷在脚下缓缓铺展开。他们逐渐远离城市,往更远一些的海岸飞去。梁瑾有些眼晕,闭目靠着座椅背,心神飘忽不定。“以前生日怎么过的?”身边傅逢朝忽然问他。梁瑾睁眼,神思慢了一秒,回答:“很久没过过了。”“为什么不过?”“……没什么好过的。”傅逢朝不咸不淡地说着:“因为觉得亏欠了别人,觉得自己不应该活下来,所以把这个日子也当做一个赎罪的借口。”在心知傅逢朝已经洞悉一切后,梁瑾无法再争辩,他想解释,傅逢朝却不太想听,目光落向舷窗外停了片刻:“有没有兴趣玩一场?”梁瑾不明白:“什么?”“跳伞,”傅逢朝像是随口的一个提议,“夜间跳伞有尝试过吗?挺有意思的。”梁瑾几乎立刻就白了脸:“外面天气不好,很危险,你别去。”“我听说你以前念书时是跳伞协会的,有证吗?”傅逢朝自顾自地问。梁瑾听懂了他又是故意的,出口的声音极哑:“我没有,傅逢朝,你别这样了,不要去……”傅逢朝扔了一套跳伞装备给他,砸在梁瑾怀里,他下意识接住,又想扔掉,傅逢朝没给他机会,伸手过来用力拉开了他身侧的舱门。高空的低压冷空气瞬间灌进舱内,肆虐狂风呼啸,梁瑾的心率飙升,一转头就看到舱外近在咫尺的高空,无处不在的黑雾似魍魉,张牙舞爪随时能吞噬一切。极度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他几乎被钉在了座椅上,死死攥住安全带,脸上的血色迅速流失,嘴唇被他用力咬破,喉间发出的只有嘶哑破碎的哀求:“关门,傅逢朝你关门……”傅逢朝欺近,一只手停在他颈侧,轻抚着上面因为紧张和惊惧而凸显的青筋,缓缓问:“你在发抖?”梁瑾闭起眼,眼角甚至逼出了眼泪,他的大脑已经彻底无法思考,头晕目眩、呼吸中断,也许是脑震荡的后遗症,也许是过度的恐惧,让他几欲作呕。他不断摇着头,在傅逢朝另一只手握住他时本能地回握上去,死死抓住傅逢朝的手,流着泪的声音哽咽,从胸腔间勉强挣出,又一次重复:“关门……”几秒钟的僵持,漫长得仿佛几个世纪。傅逢朝紧盯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这样的梁瑾可怜又可恨,折磨梁瑾并不能让他痛快,他心里的难受和煎熬不比梁瑾少一星半点。“唰”一声响,舱门重新闭合。风声和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一起被隔绝在外,机舱内的冷空气逐渐消融,梁瑾依旧在发抖,抓着傅逢朝的手不断收紧指节,几乎掐进他血肉里。“睁开眼。”傅逢朝压低嗓音。梁瑾的眼睫颤颤巍巍的,被泪水彻底浸湿,狼狈又无措。“睁开眼,看着我。”傅逢朝再一次道。梁瑾缓慢睁眼,迷蒙泪光里模糊看清傅逢朝的脸,冷漠的、严厉的、凶悍的,唯独不见半分从前面对梁玦时的温情。“你在怕什么?”傅逢朝更迫近他,逼问,“是我让你感到害怕?”梁瑾想要说话,连一个完整的字音都难再发出来,喉间带出来的只有一些含糊无意义的音节。见他喘息困难,傅逢朝皱眉提醒他:“深呼吸。”梁瑾很勉强地吸进气,却无法顺畅吐出,傅逢朝只能用力按住他肩膀,解开他的安全带,将他拉入怀。
梁瑾在他怀里终于泪流满面。或许是这个拥抱的安抚起了作用,许久梁瑾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依旧在流泪,傅逢朝将他按在座椅里,手掌停于他脸侧,擦到掌心一手冰凉。“看着我。”梁瑾空洞的双眼大睁着,眼眶惊红:“傅、逢、朝……”傅逢朝问:“还想说什么?”“不要,不要这样对我,”梁瑾终于说出口,一字一字说得格外艰难,几如呓语,“我是……梁玦。”又一次的,潸然泪下。再不分开傅逢朝停在他脸侧的手慢慢掐紧,喑哑道:“再说一次。”梁瑾的声音发着颤,泪流得更汹涌,苦撑了这么多年的防线在这一刻决堤,这个名字终于自他嘴里亲口说出:“我是梁玦,对不起,傅逢朝对不起……”傅逢朝定定凝视着他:“终于肯承认了?”“对不起……”除了重复这三个字,梁瑾再说不出别的话。他的一双手紧攥住傅逢朝的衣襟,持续的头晕耳鸣让他分外难熬,急喘不断,模糊视野里傅逢朝的眉头不肯松展,对他一而再的“对不起”也无动于衷。他不知道要怎么做,要怎样道歉哀求才能让傅逢朝再原谅他。他想回去从前,却清楚知道绝不仅仅是他的一句“我是梁玦”,这十年间的所有便能一笔勾销。他真的毫无办法了。他被傅逢朝用力按入怀,勒紧的双臂死死禁锢住他。分明当年狠心先放弃的人是他,如今可怜得像被抛弃了的人也是他。梁瑾埋头在傅逢朝颈窝里,逐渐泪湿了傅逢朝的衬衫衣领,终于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再醒来又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他在迷蒙间听到声音,是傅逢朝在问别人:“他为什么还没醒?”“应该快了,他之前出过交通事故,可能是有轻微脑震荡,加上受了刺激才会这样,看起来情况还好,先观察吧,要是之后他人醒来还是觉得不舒服,保险起见去医院做个脑部ct,没什么问题的话休养几天就能好。”医生模样的男人交代完事情,收拾了东西离开。关门声响起,梁瑾抬起手按住自己额头,之前的记忆回笼,他的身体僵了一瞬,缓缓睁开眼。傅逢朝就坐在床边,垂眼正看着他,黑沉目光深不见底。梁瑾的一只手被他捉住,傅逢朝慢慢摩挲着他的掌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抚摩过去,细细感知。从前梁玦因为常年拉琴,手指腹上一直留有薄茧,现在却一点都看不见了。也许是他有意为之,将这些印子也弄掉,有意地遗忘从前,不留一星半点曾经的蛛丝马迹。但即便是双胞胎也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没有谁与谁是完全一样的,他的体貌、他的声音、他的每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表情都是从前的那个他,自己却这样荒谬地被他骗了整十年。何况梁瑾的演技并不好,甚至算得上拙劣,他却被一叶障目。傅逢朝想着,自己这十年也不知道算什么,一场骗局、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