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聚,虽然庞煜是庞太师之子,但白玉堂心中倒是对他生了些钦佩之情。陡听陆采莼提到庞煜,他不禁问道:“你要讲他甚么?”陆采莼凝眉道:“我先前……闯庞府时,听闻……听那庞灿讲,庞二公子拦着那小侯爷,教他不要赈济灾民……说是甚么……流民帮不上庞府的忙……大致是这个话……”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今儿见那庞二公子,当真和梅姊姊一样,是神仙般的人物……他怎就……拦着那小侯爷,不让他做善事?”她嘴上仍是不停,又道:“还有,他来凤台县中……真的只为了向先知县收甚么账么?他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下到县中来,向一个甚么……知县讨账,实在是讲不通。若说是游山玩水,为梅姊姊求琴,但你瞧梅姊姊对他真是……体贴入微。庞二公子腿脚不便,梅姊姊怎会……想着千里迢迢来凤台……给自己铸个甚么琴?”陆采莼后讲的这些疑惑,白玉堂也不是没有。但他私心是不愿往坏里想庞梅夫妻二人的,便道:“看来你对他二人疑心颇深?”陆采莼忙摇首道:“不是我不愿信他们——只是……凤台实在是多事之秋。先是死了个知县,后来又有甚么襄阳来的人……到县中招募壮丁……这后脚,又来了他们夫妻二人……我实在……”言罢,她觉得脑中混沌,便猛地摆了摆头。白玉堂问道:“襄阳?”陆采莼把始末简略地跟他讲了。白玉堂道:“我原先巡街时,该是见过这一伙无赖的,但却不知那来招募壮丁的,竟是襄阳来的人。”陆采莼道:“此事……明儿……明儿我和五哥一起去查。”讲完了这一通话,陆采莼心中终于好受些。她垂头,盯着空坛子黑黢黢的坛肚子里,似是赌咒一般,很轻声地道:“无论如何……不管是甚么事……我都要保住唐大娘和阿锦。”“无论如何?”白玉堂问道,“这是甚么意思?”陆采莼道:“你想……颜公子要护的肯定是易师爷他们……而宅中人来往走动,谁知唐大娘带着先知县遗孤的消息不会走漏出去……你瞧,唐大娘平时总蒙面包头的……总不能……总不能是避风沙罢。”“不过也不怕,”陆采莼昂着头道,“反正……理在我们这边……甚么父债子偿,都是见鬼的玩意儿!他们敢来,我就敢跟他们对峙!”白玉堂忽觉得她这些话讲得不寻常,像是有极深的怨气在里面,便用话去试探她,问道:“唐大娘向颜公子告密,是犯了众怒。若她能知扈县官所作所为罄竹难书,自知理亏,忍气吞声还好……”白玉堂话音未落,陆采莼已叫道:“甚么……忍气吞声!张卓和方源私自杀人,就该罚!惹了众怒便是罪么?易师爷与张方二人……一丘之貉,这整个县中拿了先知县家财物的……皆是一丘之貉!唐大娘把事告知颜公子,那是她当做的!她不过是动了县中其他人的利罢了!那些人有甚么可偏袒的!人多就该偏袒么?先是良民,后做了恶事,便该偏袒么?”她一边说,竟一边哭了起来,泪珠从眼眶中滚落,啪嗒砸在手背和酒坛上。白玉堂问她:“你可有手帕?”陆采莼一面抽噎,一面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他,问道:“你……你要手帕做甚?”白玉堂把手帕揉在手中,一手掰过陆采莼的脸,替她揩颊上的泪痕。陆采莼挣了几下,挣不过,便任他在自己脸上胡乱擦拭。“颜公子不明面上处置此事,必有大局上的顾虑。眼下最当做的,该是尽早将唐大娘与扈锦送往他乡,”待陆采莼止了抽咽,白玉堂才收回手,把手帕攥在手里,道,“只是你——你在此事上积怨怎如此之深?是心里还藏着其他的事么?”陆采莼垂着脑袋,半晌才道:“我不愿讲。”“无妨。”白玉堂也不硬逼她,只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坐着。“五哥,”陆采莼忽又开了口,“你会不会私心……觉得我不懂事?像师叔……也像我,这样……本来在江湖上飘荡,也没个正经事做……丧在师叔手下的恶贼也不算少,而我却偏觉得张卓方源做的事不地道……我是不是看师叔是一套,看他人,又是另一套?”白玉堂也不知该如何答她,安慰的话早已讲过,但仍难除她心中疑惑。白玉堂此前从未疑过自己做过的事妥不妥当,他是陷空岛的五员外,护一方百姓,手上也曾沾过血。他身处事中,自有自的一套准则,却不曾细想过,自己所为到底是对是错。或许这世间,便是有这么多在情不在理的事,任谁也定不下一道绳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