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舟雨和解千言离开小山村的第三天。
鸣泉城下起了今年第一场春雨,细雨如丝,起先只是悄无声息地润湿了行人一层外衫,拂去了树叶上的几粒尘埃,后来渐渐变得绵密不绝、淅淅沥沥,屋檐下也挂起了一串串水帘,滴滴答答的节奏愈发轻快起来,应和着归家行人加快的步伐,也应和着窗边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
“唉——”
“程泽,快别搁那儿伤春悲秋的了,来吃烤鸡|吧,荷娘子做的烤鸡可好吃了!”
程泽满心忧郁,一张脸苦得能拧出水来,多拧两次就能凑够一场春雨的量了,他闻言只是轻轻抬眸,给了房间里大快朵颐吃着鸡的舟雨一个欲说还休、无尽忧伤的眼神。
舟雨压根儿没看他。
于是他只好撑着下巴,痴痴望着窗外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清秀的眉微微蹙着,满面忧愁。
若要让舟雨来形容的话,这矫情模样就是诗里说的“为赋新词强说愁”。
这种愁,总会引人思考一些宏大的问题,程泽这时也发出了灵魂拷问:“舟雨姑娘,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舟雨可从来没兴趣想这些莫名其妙的,更何况她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手中香喷喷的烤鸡:“我哪儿知道你们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又不是人。还是来吃点鸡|吧!”
眼见自己的人生难题竟还不如一只鸡有吸引力,程泽的心情更灰暗了:“就算是一只鸡,短暂的鸡生结束后,也给舟雨姑娘带来了这么多快乐,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不如一只鸡……”
“你昨天还说自己是千年不遇的修仙天才,拳打商知羽,脚踢奚怀渊,我师兄这种货色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人是很善变的,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别胡思乱想啦,来吃点鸡|吧!”
一旁闭眼打坐的解千言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了这鸡同鸭讲的对话:“说‘鸡’的时候,不要说‘吧’!”
舟雨压根没搭理她师兄,继续喜滋滋地啃鸡腿,程泽则用那满含着忧伤的眼睛望向解千言,幽幽道:“解大哥觉得‘鸡’不能跟‘吧’待在一起,是不是就像我也不配跟你们待在一起?我知道自己没用,拖累两位了……”
熟悉的头皮发麻感再次传来,解千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头顶,感受到头发暂且茂密且强健,这才略微放心了一点。
程泽自醒来后就性情大变,并且是每天一变,前天是天真愚蠢傻白甜,昨天是曰天曰地龙傲天,今天成了悲观阴郁小白菜,再多跟他瞎扯几句,解千言恐怕自己会道心不稳、发际线不保。
“你师门究竟在何地?我们送你回去。”
深呼吸好几次后,解千言勉强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程白菜继续用那飘忽不定的语气道:“我生如漂萍,哪有什么师门,解大哥不想见到我的话,随便将我丢在哪儿都行,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的,就算被人抓走挖了眼珠子炼成法器,被夺舍魂飞魄散,被卖去当炉鼎,也是我活该,解大哥放心吧,就算变成鬼,我也肯定不会去找你和舟雨姑娘的。”
舟雨对程白菜的怪话充耳不闻,一心吃鸡,解千言以手支额,无声长叹。
当程泽是傻白甜的时候,他说自己不记得师门在哪儿了,变身程傲天的时候,他表示小门小派如何配得上自己这样的天才,不去也罢,现在是程白菜了,又开始避而不谈阴阳怪气,总之就是一个意思,坚决不回去。
解千言跟舟雨也四处打听过程白菜说的“观雾山”,但无论是凡人、散修,还是鸣泉城中各处客栈、商行,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地方。
想撒手不管了吧,程白菜这毛病恐怕又跟当初灭杀邪修那道噬魂符有脱不开的干系,解千言那为数不多的良心总归是有点过不去。
舟雨这时已啃完了整只烤鸡,一脸满足地舔了舔手指,解千言嫌弃地蹙眉,赶紧丢个清洁术过去,卷走她指尖残留的油脂和香气,不然待会儿他的衣裳又得遭殃。
她有些遗憾地摸了摸手,继续说程白菜的事:“师兄,要不咱们再找厉害点医修给程泽看看吧,这病得治啊。”
“厉害点的医修都在映月谷的南家,与鸣泉城隔着整片妄思海,远水解不了近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