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世镜长声道谢,姿态前所未有的虔诚:“谢陛下,恭送陛下——”
那厢嘉宁宫中,萧清规忽添呕血之症,与那日凶险的情状不同,只是咳喘不止,偶尔带出些乌紫色的血迹。
寿眉急得跺脚,冒着忤逆萧清规的风险也要直言:“长公主不能再忍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或者叫云裳姑娘过来……”
萧清规抬手唤她,用力将她拽住:“不可,你切记,眼下宫中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即便是杨太医,也不可信了。”
“那云裳姑娘呢?”
“她是萧旭的人。”对上寿眉惊讶的眼神,萧清规压制着咳喘,接道,“就是她将我从寒沙川带回永安的。”
寿眉颇有些万念俱灰之感,转身到柜子中取干净的帕子,背着萧清规偷偷用袖子拭泪:“可长公主就这么挺着不成?不断咳血,早晚也会因血液流尽而死的……”
“你先将窗户关上,这场雨后的风还是有些冷。”萧清规低声命令道。
寿眉已经落下豆大的泪珠,心知吹进屋内的风并不冷,反而十分燥热,还是听从萧清规的话,紧闭了寝殿所有的窗户,室内顿时变得闷热。
萧清规歪靠在榻上,指着对面的位置对她说:“眼下只有我们两个,你坐下,与我说说话,我便不咳了。”
寿眉听话地坐下,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并非陆真颜那般舌灿莲花之人,正因心实嘴笨,萧清规幽居深宫寂寞,才寻了陆真颜打发时间。她也曾羡慕陆真颜,暗中读些谈论世情的话本,却连绘声绘色地讲给萧清规听都做不到,反观陆真颜博学广闻,接着她开的头继续给萧清规讲,逗得萧清规脸上闪过笑容。
萧清规也迟迟没有开口,望着窗木幽幽出神,她已感知到合宫的风声鹤唳,清楚萧翊离永安已经不远了,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深谙兵贵神速之道,她想她很快就会见到他了,只是不知那是怎样的情形,总归是不好看的。
陆真颜已经坦言,倘若败在萧翊之手,必会拉她陪葬,甚至要用他挟制萧翊。至于萧旭,她尚想赌上一赌,若非万不得已,萧旭或许还守得住磊落,只是这赌局的赢面委实不大。
言而总之,她成了萧翊的软肋,也是拖累。他能够夺下这江山,也能在夺下江山之后取得龙血丸,或者他就干脆与阳蛊相伴一生,继续煎熬地压制,每年在囚牢般的暗室睡上痛苦的一夜,他唯独不能舍弃的就是她,而她正受制于人。
萧清规忽而幽幽开口,似与寿眉说话,也似自言自语:“眼下兄长正带兵逼近永安,这个时候我若再生出些岔子,他岂不分心?你明白这简单的道理,我也并非自暴自弃,只是再容忍些时日,等这江山易主,身子自然无虞。”
寿眉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慎重点头:“奴婢明白,都听长公主的。等会儿奴婢去熬些梨汤,长公主千万要饮些,能够止咳……”
她像是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咳了几声后熟稔地擦掉嘴角的血迹,继续说道:“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是最信任你的。不敢说什么拿你当妹妹待,可情分终究不同,其实你不该回来,这牢笼中有我一人就够了,何必牵连你。我看得出来,阿崇对你有意,我与他也全无夫妻之情,视他不过是弟弟罢了。你若愿意,我就让他带你走,他对你不会差的,可你若不愿,我还是要送你走,你放心,我不是抛下了你,只是先将你送到兄长那里,你不过是个婢女,阿旭不至于赶尽杀绝。等到……等到局势稳定了,你或许还是会见到我的……”
寿眉因她的一席话泣涕涟涟,忽然起身跪在她的面前,小心抓上她的裙摆:“长公主,长公主不必为奴婢忧心,奴婢即便是死也毫无畏惧,只想陪在长公主身边,请长公主千万不要送走奴婢。”
萧清规挤出一抹淡笑,分外无奈的,问道:“你留在我身边做什么呢?我还有事要办,你只会拖累我,而我不过是不放心你,想先将你安排好。人啊,不论身处何等位置、何等时刻,还是要有出路可选才好。过去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如今我不过是让你有了选择。”
寿眉闻言哭声愈烈,头几乎伏在她的脚底,分外虚心地言道:“奴婢不配接受长公主给的出路,奴婢不配的,长公主莫要管奴婢死活,顾好自身便是……”
“你怎会不配?兄长平日里对你们这些宫人不大温柔,我知道的,可他也清楚你的好,定会愿意为我护佑你,你无需担心这些……”
她不提萧翊还好,一提萧翊,寿眉再绷不住,哽咽言道:“寿眉欺骗了长公主,寿眉欺骗长公主多年,罪无可恕,长公主不如直接杖杀了奴婢,一了百了!”
萧清规错愕了一瞬,很快便想到了什么,忍住咳意微微俯身,抬起她的头让她看向自己:“你是谁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都做了什么。你真心实意待我,侍奉了我这么多年,足够弥补一切,我也希望你将来的日子能够顺从己意,自在地度过余生。”
她越宽容,寿眉则越愧怍,执意将真相说出:“寿眉其实是王爷的人,当年长公主从月华宫移至嘉宁宫,王爷便选中了寿眉安插在宫人之中,甚至帮助寿眉一步步成为掌事宫女,贴身侍奉长公主。这么多年来,寿眉在宫中知道的一切,都会一字不差地告知王爷,寿眉不忠不义,无颜奢求继续留在长公主身边,只求一死,以赎罪孽!”
萧清规因忍耐不住而又咳了几声,手中的帕子已经被血晕湿了,被她丢到一旁,手掌也蹭脏了。她平复呼吸后才回应寿眉,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我当是什么,其实你无需与我说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