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惊就醒了。醒来还在车子里,引擎没有熄,有低沉的轰鸣声,从车窗里可以看见周围一遭高大的楼宇,每一扇窗子里都透出温暖的光芒来,万家灯火。她睡眼惺忪的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是在自己家的楼下,不由得惊得一跳,连忙提着自己的包包下了车。他就站在车子的尾部,大衣给她盖,自己只穿了一件外套,初春的夜晚还有料峭的寒,他的脊背却是笔挺笔挺的,一只手轻轻的敲击着车厢的后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听见车门开启的声音,已经转过头来。她连连道谢,他只点了点头,说,“你去检查一下身体吧,我这个周五下午当班。”清扬点点头,随口应,“好的。”他上了车,说,“再见。”她也对他摆一摆手,“再见。”这件事情也算过去了,清扬也就抛在脑后,工作忙,退休之前命是拿来换钱的,退休之后才有钱拿来买命,所以也不能太顾惜自己的身体,下班后抽空到药店买了几片斯达舒吞下去,也就罢了,倒是素衣想起来,抓着她严刑逼供,“快说快说,那个帅哥到底是做什么的,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清扬叹气,“就是朋友,朋友的朋友,普通朋友。”素衣说,“就算是普通朋友,难道没有什么发展前景?”清扬摇头,“我怕打针,他是医生。”素衣笑她,“死鸭子嘴硬。”清扬苦笑,休息的时候拿着杯子到茶水间里去打水,热气蒸腾,大叶子绿茶的香气馥郁,没来由的想起跟江守宁的第一次见面来,多多少少,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传奇性。那次是娉婷突发急性阑尾炎,娉婷的男朋友聂无涯却出差去了国外,一个电话打到清扬的机子上,正是半夜十二点。清扬接到电话就匆匆忙忙的出门,到楼下没有车,又在寒风里哆哆嗦嗦的走了多半里,到了环线上又等了多半个小时,才打了一辆车,穿越大半个北京城,到医院就已经是将近两点钟。时间太晚,楼下大厅里空空荡荡,药剂师都在打瞌睡,她直接找到顶楼去,可是手术室的灯早就灭了,她没头苍蝇一样在医院里撞了半日,好不容易遇到一位护士小姐,告诉她要到观察室里去。可是这医院太大,清扬最不记路,心里着急就更乱了,便被几座几号几层几几几给弄得头昏脑胀,在楼道里东转西转,忽然看见旁边一间屋子里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出来,她冲过去就问,“三号楼b座11层的内科观察室怎么走?”那个医生,就是江守宁。不知道为什么,清扬把那个场景记得很清楚,她记得那天他穿的是白大褂,里面也是白衬衫,一边关门一边摘下帽子来,一头都是汗,一缕短发卷曲的贴在额头上,那额头光洁宽阔,似乎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日光灯的白光冷冷,雪白墙壁雪白衣衫,那一刻的美,仿佛是错生了朝代。美色当前,虽然不是花痴的时候,清扬到底还是一愣。他也是一愣,上上下下的瞧了清扬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奇怪,含义不明的向上指了指。清扬在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最后惊讶的发现,咦,众里寻他千百度,那门却在灯火阑珊处。娉婷打的麻药,劲头还没有过去,一只手打着吊瓶,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清扬见她没有事,这才放下心来,在一边陪了一会,就觉得发困,她是从被窝里被拎起来的人,那屋子里的温度又合适,便趴在床边打起盹来,刚刚睡着没有一会,护士过来查房,把她推醒了,说,“这里不让睡觉。”清扬只好抱着自己的手袋坐到门外的椅子上,那个时候已经是深秋,时候还冷,她出来的时候又急,连一件大衣都忘记穿,坐了一会就觉得冷,可是又觉得困得很,只好紧紧的抱着胳膊,把身体蜷成一个球,侧着身体把头靠在墙壁上,迷迷糊糊的,似乎睡着,又似乎没有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又被人给弄醒了,清扬气急,抬眼看见却是那个医生,也没敢急,他说,“这里不能睡觉,太冷。”她皱着眉头问,“到底哪里能睡觉?”最后他居然带着她曲里拐弯的走了一程,又下了两层楼,找到一间空闲的病房,很干净,也很暖和,清扬在被子里缩了好一阵子才暖和过来,可是那盹,却再也找不回来了。这样也算是认识,第二天他来给娉婷查房,还是白衬衫白大褂,那领子浆得干干净净,立得笔笔挺挺,也看不出一夜未眠的疲态,拿着个本子也不知道记些什么,话却不多,只是吩咐吃的什么不吃什么,清扬一一记下,看见他的侧脸,线条清拔,在阳光下仿佛是镀上了一层金边,越发显得清爽好看。大凡女生,都是喜欢看帅哥的,就跟男生喜欢看美女一个道理,清扬虽然已经不像当年那么年轻,看见帅哥也不会面红耳赤,小鹿乱撞,可是那一点色心还是在的,等到没人的时候跟娉婷笑,“江医生长得真好看。”娉婷的身体还虚弱,嘴唇都是苍白的,倚在床头有气无力的说,“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清扬听见这话不对,眉毛一挑,娉婷笑道,“江大好像是受过伤害,目前对女人没兴趣。”清扬一愣,随即失笑,“真的?”正说到这里,有人进来了,这个话题也就打住,不过清扬后来倒是真的对他留了一份心,也不算是窥视,纯属于是对帅哥的一份好奇。这个年头营养好了,高大挺拔的帅哥其实从来都不缺,只是气质那么干净的,着实是少见。结果发现他果然是个性格冷淡的人,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爱笑,在走廊上看见,点一点头也就过去。医护职业从来都是阴盛阳衰,像模像样的男医生就像是熊猫一样稀奇,医院里头年轻小护士唧唧咯咯的,私底下对他有好感的不少,可是他却从来不苟言笑,也没有看见跟谁有多亲近,来来回回总是一个人,好几次清扬在饭堂里面看见他买饭,那个人就算是端着不锈钢饭盒也像是在西餐厅里一样优雅,那一份从容与气度,似乎是从骨子里面透出来。那一段时间清扬真是忙得够呛,要上班,又要照顾病人,医院公司两头跑,只恨自己□乏术。饮食营养要搭配,又不能粗糙,下了班之后还要给娉婷送饭,那个时间段,打车总是难打,有一天她在路边站了多半个小时都没有车,她又惦记着娉婷,怕她饿着,就在马路旁边急得直搓手,忽然有车子停下来,居然就是江守宁。其实当时她还楞了一下,一时没有回过味来,怔怔的连招呼都忘了打,他摇下车窗,说,“是去医院吗?上车吧。”他果真载着她到医院去,清扬感激涕零,他本来就是主治医生,做大夫的只要给人一张好脸,都觉得感恩戴德,何况他又这么帮忙,下了车他也没说什么,摆摆手就罢了,她一肚子的阿谀奉承都没有地方倒,不过心中对他的好感度,那是蹭蹭的长。慢慢的发现其实他的为人真的不错,对待病人认真负责,也算任劳任怨,有时候半夜有加急排上的手术,本来就很劳累,他的帽子还没有摘掉就到病房来巡视一圈。有一次清扬亲眼看见他送一个饭盒给病人家属吃,那只饭盒是粉红色的kitty猫造型,分明是某位护士小姐的爱心便当。医院里天长无聊,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只有帅哥的八卦还是比较有意思,她们两个其实也挺没劲的,数经过他手送出去的女式饭盒的次数,最后统计数字是一个星期十二只,每一只后面都有一颗破碎的芳心,对此,娉婷的解释是,“受过伤的男人啊,再遭遇爱情,就会害怕了。”清扬点头,“这个年头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失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