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敢的。”叶鸿脸上一丝不在乎的冷笑。“我现在就告诉你。三十年前金陵一战,我朝军力尽毁,先皇为保全城百姓和妻儿性命,开城献玺投降,当天就受到了为新君牵马执蹬的羞辱,那时我虽年纪小,却是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再后来母后被召入宫,为了保子女性命,哪敢违抗新君旨意,只得被迫去侍候那个胜利者。再后来我父皇又被安个可笑的罪名,被逼服下牵机药,当时他的死状我看见了,历历在目呢。”
“别说了。”花庭月心里好象被针刺一样,有种说不出的痛苦。
“我怎么能不说,父皇服药前,那个胜利者特意把我召到跟前让我看着,让我牢牢记住他是怎么死的。”叶鸿说得淡淡的,声音却含着讥嘲冷酷,阴森得可怕。
“再后来,我二哥自知也难逃一死,也一同服药自尽。母后得知,在宫里自缢殉情,剩下我和姐姐因为未成年,杀了我们有损新君仁德之名,所以入宫为奴。”
“求你别说了。”花庭月觉得他的一字一句都象钩子一样勾着心脏血肉,疼痛难忍。
“受不了么?你也读过史书,我不说你也知道亡国奴过什么日子吧。”叶鸿很悠闲地说着,眼睛却是冷冽狠绝的光芒。“史记有载,越王勾践亡国后与夫差为奴,除了牵马拉车做苦役,还为夫差尝粪,最后终于得保性命。”
“你不要再说了。”花庭月捂住耳朵。
叶鸿过去坐到床边,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双手从耳朵上拉下来,脸上带着笑,笑得阴森可怖:“你一定要听,你放心,我没有尝粪,我能活下来,是靠其他方式保得性命。”
叶鸿拉着花庭月的手放到自己脸上,道:“摸摸看,这张脸是不是很好看?谁说人的外貌只是臭皮囊?一副好皮相还是有用的,不但可以获得许多好处,还可以保命。”
花庭月象摸着烙铁一样缩手,挣脱叶鸿的钳制,把自己缩到床角,心似乎被撕碎,痛得喘不过气,鲜血淋漓。
“以前我是喜欢弹琴的,后来为了取悦那人不得不学些淫糜之音,从那以后我顶讨厌弹琴。后来还被那人烙下耻辱的烙印以示所属。”叶鸿说得轻描淡写,笑得云淡风清,绝不同往日与他相处时的笑,绝对没有丝毫轻松之意,有的只是怨愤狠绝的杀气。令人心悸。
二十年前记忆残留的碎片,还是可以随时把人刺得鲜血淋淋。花庭月却觉得全身发冷,不但身上冷,心里阵阵发寒,不自制的颤抖起来。
“怕什么?我的运气还不错,这种受人欺凌屈辱日子过了三年,被武阳王救了,可惜姐姐为救我牺牲了性命,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牵挂我的人。所以我说那林知春姐弟真的很幸运,根本不需要同情,你就喜欢滥发善心。”叶鸿仍然很冷静,那唇角的笑,更是冷得透骨。
花庭月只觉心里的悲痛向四肢百骸漫延,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不自觉地伸出手握住叶鸿的手。
“所以,你明知道面前是条死路,你也要走下去。”
“对,只要能报了仇,我这条命有何足惜?”叶鸿非常坚决,脸上是奇特的笑。声音是可以把人冻结的冷。“谁夺走我的一切,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你不要这样,请你想想,你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牺牲掉性命保住你,难道就是为了要你拿自己的命和仇人拼了么?”花庭月拉着他的手苦劝,“求你想想你的父母家人,他们绝不希望你这样毁了自己。”
叶鸿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本该把手抽出离开他的温暖,最终还是不舍。
屋里一片沉默,忽而听到屋外一只仙鹤在鸣叫,紧接着小鹤也跟着叫起来。
“老鹤鸣叫,小鹤也会跟着叫,老鹤死了,小鹤失去凭依也难以活着。活着太难,我什么都没有,若不报仇,为什么活着,又为谁而活?”叶鸿幽然感叹,
“你为了什么要报仇?用什么来洗刷怨愤?在你的人生里,除了仇恨,难道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还有……”叶鸿盯着他,忽然想伸出手去轻抚他的乌发,握了握拳,还是强行忍住,眼睛湿润起来,“没有了,我就是为报仇而活着。”
“可是……”花庭月还想再劝。
叶鸿不想听:“别再说了,世上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做就可以做,或是想不做就不做的。”
“明知是一条不归路,你也要走下去吗?”
叶鸿沉默一会儿,道:“我说过,我没有选择。”
花庭月悲伤又绝望地扭过头:“你杀了我吧。”
“我不杀你,这里是落日崖上的小屋,大事做成之前你待在这里。”
“你若是不杀我,我一定会阻止你,我不能听任你落个身死名败的结果。”
“我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与你何干?”
“我会很伤心。”花庭月脸上是悲天悯人的神情。
“原来,这世上也会有人为我伤心。”叶鸿听他这么说发出一声轻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简单的一句话,让他心里多么震颤多么疼痛,痛到极处化为一声轻笑,是不是可以减轻痛苦。
一股热气涌上眼眶,他使劲憋住,没让它化凝成一滴泪珠。他绝不在人前落泪,绝不。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鸿把花庭月安置在落日崖,每天按时上到崖顶练剑,剑风猎猎,在飞舞的琼花间穿行,每一招一式,都飘逸如仙,美得理所当然,舒展的身姿,优雅如月光,洒遍山水花木。
二十年如一日,日日忍受千年冰雪的寂寞,和那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只要拿起剑,他就会全身心投入,将生命溶入手中剑,只有这样才会尽情倾泄心中的怨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