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刚就着莫大人的搀扶站起来,就听无数急促的破风声冷厉地响起,有谁慌慌地叫道,“有刺客——”眼角余光是数不清的夹带着火光的利箭,未待严谨地要求黑影们保护邱邦和莲心,她猛然回头时,一支抹了毒的利箭逃过黑影们拉拽的保护圈,在腾地燃烧起来的火光中,穿透了邱邦的右侧颈脖。“邱邦!”柳芽挣开黑影们的保护,冲过去就把脉道,“你一定要撑住!!”“义,义父!”莲心也从惊慌中反应过来,挣开了黑影们的保护,扑到邱邦身边哭道。黑影们利落地在柳芽身边围成严严密密的圈圈,不停地挥动剑拨开飞射来的火箭和毒箭,庆王和杰王则快速地将三司也塞进圈里,再回身与季欢声一同救刚解绑又吓得疯狂地惊叫逃窜的三府家属。柳芽一摸脉就知道救不回来了,邱邦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露出解脱了一般的笑容来。“谢,谢谢,你,你听,听到了我的,求,求救,如此足足矣,足矣。”他艰难地拼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道,单薄的嘴角溢出来的黑色血污,再急再多也掩盖不住那抹竭力灿烂的笑,没有焦距的眼眸泪流不止。他真的从来都不想伤害谁,可那些窒息感太难受了,它们就像谁的手紧紧地掐住他脖子,逼迫他面对,每每回过神来看见残忍至极的案发现场总觉得悔恨,却又无力阻止这些事儿不要再发生,明明傅萍没错,西门珊没错,杭慧欣没错,他……也没有错……为什么上一辈的恩恩怨怨,都要由他们这一代承受呢,他只想当一个自食其力的夜香佬,若那一年,婶婶没有被邱银的十两银迷了眼,将他推给邱银就好了,要是还能重来一遍,他一定一定告诉婶婶,他可以只吃半碗饭的,待再年长些,还可以帮着叔叔下田干活,日后指当好好地孝顺他们侍奉他们……“义父呜呜呜!”莲心绝望地看着闭上了眼眸的邱邦。柳芽的手却依然被他紧紧地抓住,就像是明白了他最后想要传达的事,她坚定地回握这渐渐冰凉的粗糙大手,箭雨停了,千峰寺已陷入漫天火光里,所有惊扰的声音似乎也都没有了,只剩下莲心稚嫩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自顾自地压抑得叫柳芽觉得肺腑有什么东西急促地冲撞上喉头,一咳就呕出一口血来,与邱邦的黑污不同,她下意识用手接住的血鲜红鲜红的,在摇曳的明明暗暗的光亮中,它们顽皮地顺着指缝跌落在邱邦黑污的血泊里又迅速地融于这一片狼藉。“公主!”默然静看的三司接连惊呼。“——柳芽(芽芽)!”几抹黑影迅速走至她身边,暴露熟悉的担心。柳芽抬起一双澄亮而清明的眼睛,哑声缓缓道,“我没事,可是你们看——”话音才起,却满是压制不住的哽咽,她举起沾血的手,“这么多年来,无数受害者如同它们——”一翻手鲜红的血珠啪嗒地落在黑污里,“他们不断地奋力地挣扎那些黑网,好不容易稍微看到一些被救赎的希望,就有来自深渊的铁爪无情地将他们的盼头扼杀,堵住他们痛苦的呐喊,试图粉饰太平,然后一切又周而复始,很多很多原想帮助他们的人终被吓跑了,于是渐渐地再也没有人胆敢或是愿意倾听他们的求救了咳咳咳——”咳嗽难止,血花一口一口地喷涌而出,似是吐得难受了,眼中腾起的水汽凝结成大颗的珠子滚落。“——柳芽!”莫铠禅轻轻地拍着她颤动的背。“莫邪公主请放心,便是利刀毒剑架于身,本官定也执于本心彻查!”莫大人坚定地道。“没错,本官也不会让此事如了那些残害百姓的浑浊的愿,再继续侵蚀下去的!”大理寺卿毅然决然附和,随即一旁的刑部尚书亦严肃地颌首,示意三司立场果决一致!这时,阵阵急赶的衣袂翻飞的声响接二连三落于园中。柳芽瞧得领头向她冲来的江之愉,心中惴着的担忧终于没了,可是他的身影模糊地一晃,猝不及防就失去意识了,但她没有任何挣扎,因为她知道她要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可以安心地交给他们了。柳芽这一觉睡得很安稳,连梦都没有找到空隙钻进来骚扰她,满足地睁开眼眸瞧得房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人儿,就扑哧地笑了,虽声音极轻,但还是吵醒了只闭目养神的他们,瞧得她精神奕奕,他们纷纷围到床边:“终于醒了。”“我说了没事的,吐的是郁结于心的废血。”如今觉得一身轻盈,极是舒服。江之愉怪嗔地敲敲她额头,“你手谕只讲生了任何事不要担心,我怎知你指的是吐血?”为防有诈,他要求兵分三路前往千峰寺,和明更秀及莫铠禅还有黑鸦借了轻功了得的暗卫的力甩下硬是要跟来的庆王他们,随即与撇下六扇门捕快的康哉之会合而展开配合她的行动,在她面对邱邦时,他和康哉之分别拎着亲信去寻被藏起来的和尚和姑娘及江至锦了。怎料刚寻到他们,刺客而至,待解决后,安置好他们再赶回去时,就看见她摇摇欲坠地吐血了,那一刻惊得心跳几乎都要停了,还以为莫铠禅他们及宇文秋页早早填塞在她周遭的暗卫们没保护好她,同一瞬间名为自责的东西也尖锐地堵在了他胸口,他甚至很没良心地想,要是他没有去救江至锦就好了。“对不起嘛,又叫表哥和大家为我担心了。”虽吐血的操作也是她始料未及的,不过这样的意外没必要掏出来告诉他们,柳芽讨好地软着声音求饶,直教他们再也说不出什么责备来,而她看着他们眼窝上淡淡的青色痕迹却抱怨起来了,“你们再惦记我也不能不休息呀,倘若我醒来了,你们熬坏了,我不得内疚么?”随即软硬兼施地赶着他们去休息。不过他们还是等一直侯在府中的梁御医把脉确诊无碍了,才真的放下忐忑了两日的心来。梁御医也终于从一堆豺狼虎豹似的目光中功成身退(回宫禀报)了,说起这两日,他的老心肝也极是忐忑,柳芽没有受着凉,吐了好些血,但体内的郁结神奇地没了,照理来讲意味着身体好些了,可就是不醒来,一天他们要来问他八百遍,问得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医术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了,然而病患睡得舒服,他总不能拿针硬是扎醒她吧,如今一走出长乐小筑,恍如得了新生,腰不酸腿不疼了,走得飞快飞快的!柳芽瞧着平日最喜欢睡懒觉的江至锦,挨在床尾眼皮儿耷拉完又勉强地撑起,又忍不住耷拉下去,便好笑地道,“我真的没事,你们快些去休息吧,有什么话待休息好了再讲就是。”知道这小表弟定是自责极了,于是又补充道:“即使当时至锦没有受困,我也会选择去的,不论是张家灭门案还是三府连环案,它们背后所代表的,是被掩盖的陈年腐败和还在持续的罪恶,我必须要拉开这个帷幕,让所有人清楚地看见,直接地面对。”她浅笑道,“因为一想到我忽视后,有朝一日我喜爱的人们也会遭受到如此残酷对待,就觉得绝对不能再置之不理了。”“好了,快去休息吧,瞧着你们疲惫又极力隐忍的,我都心疼啦!”她好说歹说了半天,方叫江至锦和江知画及莫秋彤,还有莫铠禅和明更秀及西漠的一众臣子下去休息了。江之愉像是熬惯了,疲惫未在他脸上留下丁点可疑痕迹,他轻而慢悠悠地拨着她额际的碎发笑道,“我们家芽芽终于长大了呢。”“不能一直逃避下去,总觉得有些可惜。”在现代时,无论做什么都是建立在她愿意的前提下,再艰难也好,她都能靠意志熬下去,因为那是她选择的,便是死也甘之如饴,但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被动地陷进宇文秋页设的局里,受到他也受到这个世界残酷的法则所牵制,一再以为她逃离了斗争的中心,当一个称职的富家公主就很好了,于是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守着自己的那一方小池子,只要坏人们不踏进来欺辱她,捣腾她想要保护的鱼虾蟹,她可以漠视天地的肮脏在她触不及的地方继续污染,试图装聋作哑地忽略污染横流,早晚会叫她也失去最后的净土,且以她无法反抗之势,意识至此,佯装的满足就碎裂了,所以她想要在更加被动之前,主动地享受地创造出自己应有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