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着猪内脏的柳芽头也不抬道,“姚将军想知道,怕是要问那不要脸的六扇门门主。”她似嘲似讽地笑道,“毕竟,我自己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富家小姐,为何要从事如此辛劳肮脏的活儿。”姚平世吃惊地看向宇文秋页,只听他别有深意挑眉道,“芽儿害羞,我也会不好意思。”柳芽瞪着他透露出来的暧昧气息,“你‘要挟’我,四个字,有何不好意思讲?”“我以为你指我们已经亲过嘴——”“宇文秋页!”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柳芽如刀子的视线穿过啪啪碎掉的暧昧气息,射向一脸无辜的宇文秋页。即使宇文秋页的话被柳芽厉声截断,但姚平世还是听懂了这半句话,还未语,就听衙差惊喜地高呼,“这里有发现!!”柳芽将一无所获的内脏塞回猪肚子里,洗净手套上的血腥才朝声源走去。便见新栽姜田旁的几个大水缸下,有几条小小的尸虫在施有灰白肥料的深褐色泥上挪动,若不蹲下细看,不但难以发现,还只当作是误撒的肥料一员。衙差搬走水缸,小心翼翼挖开泥土,直至两尺多深时,才见一具斑驳焦尸现于眼前。众人惊喜交加欲要抬起焦尸,柳芽连忙阻止,“先别动。”说罢跳下去,细细地检验着。她慢声道,“死者男,四十岁到四十五岁左右,是后腰的脊椎骨遭受重物击断,失去行动力后被活活烧死的,尸身尚未烧干便遇了水还被浸泡过,血肉腐烂渗入泥中才招惹了尸虫,而这些斑驳的痕迹乃被人鞭尸所致。”柳芽欲再翻查周遭的黑炭,一声气喘吁吁的焦急喊叫接连响起,“二小姐!”蹲着身的柳芽便起来,朝来人看去,柳府的家丁抹汗道,“大少爷请您马上回府!!”柳芽想起吐丝坡之时宇文秋页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今日家中是否有京城来的信件?”“是的!”家丁忙应道。柳芽当即要走,却在迈开一步后,回头看向宇文秋页,“我想知那阻拦之人,是你吗?”“不是。”清凉的声音首次斩钉截铁。柳芽阔步而去。柳芽踏着西下的夕光回到家,便觉气氛沉重,她直奔柳桂的书房。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摊于桌上的一封信,直至柳芽走到近前,他才反应过来。可未语,柳芽已拿起那封信看起来,眼中的困惑狐疑渐渐变成不敢置信,“不,不可能!二哥哥怎么会在剿匪之时被害身亡!我要进京看看——”“不行!”浑厚的声音漠然地在门口响起。柳芽抬着颤动的眸唤道,“爹——”“你不能再进京。”“杜家兄弟视我为亲妹妹,如今他们有事,我不能置之不理!”柳父丝毫不为所动,“之前已让你任性了一回,这一次,为父绝不能再让你恣意妄为!”“爹!他们是在你和哥哥都不在家时,陪伴女儿护着女儿疼爱女儿的人呀!你怎能——”“为了柳家,只能这样!”柳父不容置喙地打断,“若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爹,便听话!”他见从小倔强,被欺负也不曾示弱的女儿此时竟泪如雨下,故作冷硬的心到底软了些,“他头七也已过,你便是进京了又能如何?”“他头七也已过,我进了京还能如何呢,你——”柳芽抿着唇哽咽道,“们又怕什么?”柳父从不怀疑她的聪明,只是想不到她居然如此通透,“既然你知为父身不由己——”——扑通。柳芽跪下道,“八岁那年,时值冬,我高热病危,城中没了可用的药,半夜时分,世子哥哥与二哥哥不顾冬夜风寒,于城郊野林到处找药;九岁生辰时,爹和哥又一年无法回家庆贺,已经三年了,我忍不住哭泣,世子哥哥和二哥哥却给我准备了此生难忘的惊喜。”“同一年的夏日,我耐不住好奇心,依照话本子去深山探险,遇了野兽,是世子哥哥和二哥哥不顾生命之危救下我,一个手受了严重的伤,一个腿几乎要瘸了。”“十岁那年,爹和哥哥回来了,可待不过半日就又走了,知道你们要去清水镇,我便偷偷离家去找你们,可被歹人抓住了,是担心我,跟在我身后的世子哥哥和二哥哥再一次救回我,像这样的事,遍布我的童年,他们视我如亲妹妹,三番四次舍身救我。”“我却连二哥哥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柳芽一再抹着泪,抽噎道。柳桂动容道,“爹——”柳父的脸庞绷得很紧,因为他也怕自己忍不住动容,几次张嘴,才找到自己漠然的声音,“为父不是不让你去祭拜他,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待过些时日,为父与你一同前去,亲自在他坟头前赔罪便是。”“爹!”柳芽还欲再恳求,可柳父已然转身吩咐门外等候的家丁丫鬟道,“你们好生看着二小姐,绝不能让她踏出府门半步,守卫不力者,仗责三十,扣月薪半年,谴于庄子务粗活!”话毕,快步而去。柳芽连忙起身追出去,可被门槛一绊,整个人扑倒在地,连下巴也磕伤了,一张嘴疼得小脸儿都皱了起来,却还是固执地咬牙哀求顿住脚步搀扶她的柳父,“爹,女儿求求你了——”“别的事为父都可以让你任性,可关乎柳家上下,爹便不能糊涂,叫几百口人陪你死!”柳父不愿再看她满脸的狼狈,将她交付于丫鬟前不忘叮嘱,“请大夫前来替二小姐治疗。”柳芽拨开一再阻拦的家丁丫鬟时,柳父已不知踪影,她抹着泪转身看向柳桂,“哥哥!”满眼皆是乞求。柳桂哪看得下去,垂眸握拳,指甲几乎没入掌肉之中了,半响才闭眸道,“书房。”雷声乍起,劈开刚刚来临的夜幕。柳芽看着怎么敲也敲不开的柳父的书房门道,“爹不同意,女儿便跪到爹同意为止,若不幸流血殆尽而亡,爹也无须再向二哥哥赔罪了,将我葬在二哥哥的墓碑旁即可!”她毅然决然地跪到无遮无挡的院中。豆大的雨水顺着炸开的雷,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最终无情地覆盖她纤瘦又倔强的身影,散开的血水孜孜不倦地没入白色的衣襟里,又摇摇曳曳地跌落在地,与源源不绝的雨珠混合成一体,叫人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雨。柳芽咬紧了牙,无视下巴的疼痛,也不顾刚刚碰伤的膝盖发出的不满,固执地挺直腰杆,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房门,在上一世她从不曾顾及家中长辈意见,还常顶嘴故意任性而为,可那都是因为现代是法治社会,不像这里权贵至上荣辱与共,风光是一片,倒霉亦一批。不知跪了多久,淋了多久的雨,流了多久的血,柳芽只觉视线有些摇晃,忽觉落在头上的嘀嗒被阻开,茫然抬首便见宇文秋页站在旁,以伞替她作遮挡。“这一切,也如你所愿了。”“还来做什么?”柳芽拼命想忍住不断袭来的晕眩,可一张嘴扯动伤口便叫她眼前一黑。真死了吗再醒来,已在马车上。柳芽从厚实柔软的狐狸毛垫上撑起身。挨着车壁而坐,在旁闭目养神的宇文秋页睁开眼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你哥哥给你的。”随后倒下一杯温热的茶水,搁于两人之间的矮桌上。清新如朝露的茶花香从杯中的氤氲散出来,柳芽只淡漠地掠过便继续打开那封信了,柳桂刚劲的笔迹映入眼帘,一串地址后是关怀备至的叮嘱,她收起信看向他,“你这又是何意?”说话间扯动下巴被绷带裹好的伤口,不禁蹙了眉。“芽儿为何总以最大的恶意猜测我?”他无奈又委屈。柳芽极尽讽刺地勾唇,“你不是知道答案么!”一再因他而流的血的味道还记忆犹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