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她的话,埃列什基伽勒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几乎拧干了她的肺腑。
“我不认为如此,伊什塔尔。”她说,“如果我不在乎前面的两种结果,就有可能出现一个新结果,一个我喜欢的结果。”
说完,还没等伊什塔尔反应过来,埃列什基伽勒猛地扯了一下锁链,把伊什塔尔的上半身提了起来,后者痛苦地捂住了脖子——她终于笑不出来了,而是露出了那种她所熟悉的、怨恨又扭曲的目光。
“金星之女,我的妹妹伊什塔尔啊,我以死亡国度统治者的身份,向你定下禁制。”她说,“一旦你离开我的国度,如果你将在冥府的所见所闻透露出去,如果你妄图对人类的贤者不利,每一份你加诸她和乌鲁克人民的伤害,最终都会返回己身,你的神权将会被相重合的其他神明分食,你的罪将会使金星的光芒褪色,当金星彻底熄灭之日,你将坠入冥府的最深处,日日夜夜被深渊里的磷火焚烧。”
“你……疯了……”伊什塔尔喉咙里发出那种像是被火烧到的小猫一样的抽气声,尖利的指甲抠在她的手腕上,但埃列什基伽勒并不在意,“你知道缇克曼努……要做什么吗?她要彻底断绝神代……杀死所有的神明,你、我、父神……”
因为喘不上气,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虚弱:“你要为了她……背叛诸神吗?为了一个人类……你要……背叛你的同族吗……?”
“同族。”埃列什基伽勒低声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听到这句话。”
她松开手,任由伊什塔尔的身体摔在了地上——对方甚至来不及呼痛,只是本能地撕扯着脖子上的锁链。
“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被下放到了冥府。”埃列什基伽勒说,“和你不同——和你们这些在天国生活的神明们不同,自我有记忆以来,整个世界就是黑暗而荒芜的,唯一的光亮就是冰冷的磷火,唯一的声音就是亡灵们的哭声。”
“说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你们生活在光明下,我生活在黑暗中;你们的生活是欢声笑语,我的生活是死亡与责任;你们被自己的信徒环绕着,安然享受他们的奉承与敬爱,而我只能在冥府独自度过孤独的时光,除了那些偶尔光临冥府,想要请求我网开一面的人,唯一能说话的对象是用亡灵的灰烬拼凑而成的。”
“只有她不一样。”她轻声道,“只有她对我说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存在,她说你不会失去什么,只会得到更多……她还说,要给我一颗星星。”
埃列什基伽勒缓步离开了鸟笼,关上了门,磷火的冷光一闪而过,幻化成了一把青色的门锁。
铁丝细长的阴影落在了伊什塔尔脸上。
“神代断绝了……”伊什塔尔哑声道,“你自己……也会死……”
“没关系。”
“你真的……疯了……”她不断地摇头,“为了缇克曼努……你居然……要当诸神中的叛徒……”
“当你们生活在幸福中的时候,从来没有谁想到过我,现在却要质问我:你要背叛自己的同族吗?”她摇了摇头,“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好人死后应该得到善终与永恒的宁静,坏人则因其生前的罪恶得到应有的惩罚——伊什塔尔,人只能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这就是你在我的国度应该遵守的规则。”
“埃安那不可能容忍那么长时间!”
红庙的来使站了起来,因为光影的关系,他看起来格外高大——这道影子曾令西杜丽心惊胆战,但现在她已经能平静地看待对方了——一只穿着漂亮衣服的绵羊。
“我有充分的理由质疑这些。”小胡子愤怒地说道,“事实上,猊下在这件事情中简直怠惰得可怕,她自称日夜兼程,却花了足足一个月才抵达库撒,最后更是一事无成地回来了。”
西杜丽看着他在窄小的房间里反复踱步,像一只被关在蒸笼里的老绵羊——由于哀悼之塔已经初具规模(至少从外观上看,它实在和上一座白庙相去甚远),猊下拒绝让埃安那的任何使者进入库拉巴,甚至不允许这些人驻扎得离城墙太近,以至于他们只能等待王室有空派使者光临他们的驿站。
“她已经浪费了两个月的时间,现在却要告诉我们,还要过两个月,伊什塔尔大人才能回到人世?”小胡子继续重复着西杜丽这几天已经听过不知道第几遍的话,“每晚一刻,就会有一株小麦在田地里枯死,每晚一天,埃安那的街头就会多出一具尸体,我们等不了两个月!”
事实上,内容不只有这些——埃列什基伽勒还要求乌鲁克向库撒提供一笔巨大的赔款,因为伊什塔尔的无理取闹耽误了她的工作,使库撒的百姓没能及时享受到守护神的庇佑。
即使库拉巴以商贸为交换(至少名义上如此),让神庙请求埃列什基伽勒免去了一部分,剩下的数额依然令人心惊胆战……当然,这并非王室需要操心的事,因为埃列什基伽勒点名了要红庙出这笔钱。
“对此,王室感到非常遗憾。”西杜丽说,“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王通过了朝政会议的提案,库拉巴会开放一部分粮仓用于赈灾……”
“安努在上!”对方尖锐的叫喊打断了她的话,他双手高举,像是在向天空中的某种存在呼喊,“伊什塔尔大人竟然被舍弃在了那冰冷的冥府,遭受埃列什基伽勒的折磨,猊下对此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吗?!”
尽管他的行为几乎可以称得上可笑,但西杜丽知道他是情真意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