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危险性,沈瑢在董长青心中的形象立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包括此刻屋子里的动静:“这小子至今也未曾有什么反应,果然冷静!”
屋子里的沈瑢其实半点都不冷静,他现在慌得一批!
紫芝观香火鼎盛,但白鹤总是喊着什么神仙只为救世,非求华宇金身的口号,那观里的神像都是泥塑涂彩的,道观的屋宇也建得朴素,处处摆出一副不慕荣华的脱俗模样。
譬如这客舍吧,就是竹木所造,看起来倒是清雅,可烧起来却也痛快得很。尤其近来此地久旱,那木头都干得透透的,火一点起来就烧上了房梁,沈瑢都听见头顶吱吱作响,房顶马上就要塌了!
他也想干脆从门口冲出去,可是门窗处火舌滚滚,人还没到跟前,脸面已经感觉到了那能把人烤熟的热量,隔着几步都被灼得生疼——这,这火是一扇门板能烧出来的?
而且不知怎么的,这灼热让他不由得又想起被绑在祭坛上,被太阳炙烤时的痛苦。
何其相似!这种要被烤干灼焦,活生生死去的感觉正在慢慢地加热他的血液,像炉子上烧的水,开始有小小的气泡从底下浮上来,水面微微波动,仿佛底下藏着什么生物,呼之欲出。
刚才那个放火的绝非常人!这火也绝对不正常!
杀人灭口?不,应该是完成祭祀!
沈瑢不知道白鹤的祭祀究竟在搞什么鬼,但祭祀是有成果的,因为他们成功地把一个未来的灵魂给召了过来。但在其他人眼里显然不是这样——九个祭品只死了八个,还有一个没“献出去”呢!
那么,假如杀掉最后一个祭品,仪式就应该算是完成了吧?
假如祭祀真的完成,又会发生什么?
沈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祭坛旁边那些一边张大嘴拼命呕吐,一边身体像撒气的球一样瘪下去的道童们,也想起了自己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超常力量与反应。他不知道原身的身体里究竟潜伏进了什么东西,但他有一种危险的预感,似乎这东西一旦被唤醒,一切就将滑向不可控制。
这种预感可能来自于人类还不在食物链最顶层的时候,在被捕猎的危机中磨练出来的直觉。虽然这种直觉在现代人身上已经少得可怜,但此时此刻,也许是特殊环境的刺激,让沈瑢重新听到了这已经极其微弱的呐喊:不要唤醒!不要唤醒!不要唤醒!
屋外的董长青一句话还没有落音,就听见屋子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救命,救命啊!着火了!救火啊!救命啊!”
董长青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感觉脸上有点发热:“大人,这……”他刚夸完对方冷静,就这?不由自主地,董长青再次开始怀疑,这小子真的妖化了?
“不必着急。”谢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且烧上了再说。”人都还没烧着,还能活蹦乱跳地喊叫,算什么试炼呢?
董长青嘴角再次抽了一下,闭上了嘴。得了,老大主意都定了,里头那位且自求多福吧。
他正寻思着,忽然间从外头直跑进个人来,身穿丹黄曳撒,正是随着谢骊出来办差的几名手下之一,姓于名志,原是该在外头审人的。
“你怎来了?”董长青正闲着这张嘴,“可是审出了什么?”要不然于志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模样。
于志却不敢似董长青这般随便——谢骊官职虽仅是百户,在北镇抚司内却是极有名气,一则他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袁彬的义子,二则便是他办案利落。
这办案利落却有两重含意:一重便是能干,交到他手上的案子皆有交待,纵不说件件水落石出,却也有头有尾;二重便是手段狠辣了,此事外人或许不太知晓,但跟着他办事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于志已随着谢骊办过两次案,略窥见过谢骊的一些手段,哪里敢轻忽?他又不是董长青,乃是谢骊的心腹,说话行事自是可以随意些,当下先向谢骊拱手行礼,方道:“诸城知县跟万家人一起来了,说是他家公子大约在观中,来接人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向后头正在燃烧的屋舍,听着里头的喊叫声,嘴角有点抽搐。
谢骊眉毛都不动一下,淡淡道:“且叫他们等着罢。”
董长青嘿笑着补充了一句:“一会儿看看是接人还是抬尸。”
于志心里一跳,忙低声道:“可是——京中来了消息,贵妃召万家小公子入京,选拔太子伴读。”
董长青差点跳起来:“太子伴读?就万家这小子?他也配?他读过几天书呢?贵妃是不是——”
“慎言!”谢骊低声喝断了他。
谁不知道万家是个什么德性呢?合家上下,说不定也就宫里的贵妃娘娘识字最多,毕竟她曾经陪着今上在冷宫里住了将近十年,长日无事总免不了以诗书打发时间,今上的画技就是在冷宫中练出来的,而万贵妃也跟着识了不少字。
至于万家其他人,已死的万贵就不提了,单说万家三兄弟都是不爱读书的,至于这个万家小儿子,在老家闲掷六年时光,正经先生都不曾请一个,想也知道跟几个兄长不遑多让。
这么个人,让他去给太子做伴读?数遍京中官员家的儿孙,再往国子监里点选穷人家考上来的子弟,怕也轮不到他!
然而他却偏偏是贵妃的弟弟。别看于志说是“选拔”,但谢骊明白得很,京里能来这个消息,八成就是贵妃已经在皇爷面前开了口,这个伴读,怕是已经内定,只等把人接过去了。
谢骊面色阴沉,抬眼瞥了一下已经燃起一半的房舍,霎那间真想直接再加一把火,但既在皇爷那里挂了号,这件事又不同之前了,到时候皇爷问起来,他倒罢了,只怕义父那里受连累。
何况烧到此刻也不见动静,或许真是他多心了,那祭祀其实并未成功?若是如此,万家小子纵得了几分妖力,也是有限的,或许只用得那一时,过后也便散尽了……
他正有些迟疑之时,却听哗啦一声大响,却是那客舍的屋顶支撑不住,半边都塌了下来,仿佛一个火罩,将底下死死罩住了。
这下谢骊都微微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里头的人若是被这塌掉的屋顶压住了,若是个普通人,那这一下子可就真没法向皇爷交待了……
屋子里头的沈瑢很幸运地没有被塌下来的房顶压住,但已经被火焰完全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