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追查下去,真相总会出来。同母异父的妹妹或许不见得能让赵思隐上心,但生母是绝对一定要认回奉养的。看看那个桂花,之所以活得这样滋润,不就是因为桂花是他生母的「至交好友」吗?
「虽然很困难,但并不是办不到。」白云觉得赵思隐在朝堂上或许很是精明强干,但一个纵容内宅乱得不成样子的男人,在私人事务上应该是比较糊涂粗心的。只要她小心一些,赵思隐就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生母「死而复生」了。
「你莫要小看昭勇侯。」
「小看他的不是你们这些嫡系贵族吗?」
「道不同,不相往来,并不表示无视他的能力。」这是两回事。
这一个多月来,在贺元无时不刻的世情解说下,她已经知道嫡庶之间的社会地位完全是天上地下,两者之间极少往来论交,就算有交好的,在公开场合也不会站在一块儿。一般平民还不是那么明显,贵族高官阶层就一目了然,愈是家业大的,愈是嫡庶分明,各有各的交际圈子。
「我也没小看他,所以才说很困难。」
「你不想认他,为什么?」
「我姓白,他姓赵;我贫穷,他富裕,不是一路人,硬是认了亲也尴尬。再说他赵大侯爷在京城的处境已经够糟糕了,何必又来这一起子事件让他给人送谈资。」老实说,白云对他都有些同情起来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
白云想了想,坦白道:
「这是说给外人听的,毕竟听起来会觉得很有骨气,也很体贴的样子……
但,事实上,我就是不想认他。随便出现一个人,就说是我亲人,我怎么也接受不了。」加上娘亲基于保护儿子的名声,也没有相认的想法,正好。
「你这是在赌气吗?」
「不是赌气,真的。」可能她的执拗很奇怪,但她就是没打算认个侯爷兄长。她独立惯了,向来无法轻易接纳别人进入她的生活领域里,就算是血亲也无法给予优待。
瞧她认真的神情,贺元知道她是铁了心不认赵思隐。可他实在不能理解白云对这一件事上的做法。赵思隐是她们母女俩在这世上仅有的血亲了,她们本来就贫穷,如今白母又重病在身,若是有个可以倚靠的、又很有身分地位的男性亲属来照顾,便能缓解她们的窘况——钱粮好说,但是最好的医药却是平民接触不到的……想到这里,贺元问出心中想了许久的问题:
「你坦白告诉我,你现在的境况是不是极为拮据?」
「不会啊,我手头还算宽裕。」白云讶异于贺元竟会开口问她的经济问题。
来到京城与他重逢之后,他便每旬让人送来粮食以及给娘亲补身的补品送得还很对症,可见私下调查过娘亲的医案了。有了他的大方接济,解决了她最苦恼的补品问题(主要是贵得吓人又难买到好货),她完全不必担心手头的钱不够用。所以她不明白贺元怎么突然这样问她。
「你怎么可能宽裕?在小归村那种地方,就算整村的田地都是你的,你也赚不了钱。更别说,你家里并无田产。可即使知道你的情况,我却从来没有给你送过钱财。」贺元有些艰难地说完后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这样的人觉得送钱很俗气,而且还容易伤到穷人的自尊心,自是不肯送的,连提一下都不行。」白云觉得自己真是体贴,从来没有搬出她「穷人的傲骨」来折腾他。
贺元又被气到跑题了,他哼声质问:
「什么叫我们这样的人?是哪样的人?」
白云扬着下巴,因循着十年来通信时惯用的打击他的方式,道:
「请参考《世说新语,规箴》里的王夷甫,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了。」
「什么王夷甫?!」虽然自认满腹诗书,但可惜记忆力没白云强,一时没能想起此为何人,所以贺元差点又一如既往地对她翻脸,她的卖弄实在是太欠扁了!
幸好及时想起,这个女人再混帐,也是他放在心上的人,更是个女人,再不能像以往那样了。得忍。
白云轻笑出声,在贺元的瞪视下,慢悠悠地背诵出那段内文——
「王夷甫雅尚玄远,常嫉其妇贪蜀,口未尝言钱字。妇欲议之,令俾以钱遶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阂行,呼婢曰:『举却阿堵物。』」背完之后,她扬眉回应他方才的质问:「你们这种人就是——一辈子不肯把『钱』字说出口,连看到钱也要生气,若是要你们拿钱去接济朋友,可能你们就会羞愧得去跳河了。」
一向风仪完美的贺元很没气质地朝她翻了个白眼以示自己的不悦。虽然不悦,但此刻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还是说回正事吧,这笔帐以后再算!哼。
「我给你送过物品书籍,却没送过钱。后来知道你娘亲在去年大病一场,险些救不回来时,我心中很是后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十年来不肯送钱,就是想照顾她的自尊心,也希望她自强。毕竟平白无故对人济助过度,反而容易将人养懒养废,好心办坏事的例子他也听说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