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说过不想再嫁人了。老婶,我是说真的。」
「白家的……哎,你家老白反正是没了,我就不叫你白家的了,直接叫你顺娘吧。我说顺娘,你怎麽这样一根筋不肯动转啊?你也不想想这两年幸好没遇着荒年,村长家才有那麽点余力接济你们,不让你们饥一顿饱一顿地撑到现在还喘着一口气。可你也不能就此指着那点救济粮过一辈子啊!你家老白没田没地的,这一撒手去了,你们母女可不就等着活活饿死吗?平常你拚命给人做衣洗衣、到田地里去当帮工,忙死累活一整天也挣不到一天的口粮。这样的日子,哪天是个头啊,你到底在固执些什麽啊?就算老白待你好,你感念他的恩义,这恩义总抵不了饱吧?我想老白地下有知,也希望你再找个好人家,好把小云养大不是?」王家老婶一点也不给白家娘子说话的机会,满肚子的话就这样呱啦呱啦地倾口而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样。
实在不是王家老婶爱发牢骚,这白家娘子的媒人钱也太难赚啦!
「老婶,我……」白家娘子仍然没有被说服,她温和的脸上满是歉意。「我很感激村长以及大家的帮忙,我也希望有一天能自力更生不再麻烦村里,所以我会跟翠花嫂上山;如果小云爹在天上有保佑的话,或者,我们母女俩就此有个安稳的活计,让我能将小云给养大……」
「顺娘,你怎麽都说不通啊!就算你不怕没命,真在那鬼庙谋到差事,那又能做多久?十年二十年?那然後呢?你没儿子,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也从来没见过娶媳妇还顺带让丈母娘过门的。就算大丰村那样不缺粮食的人家,也不会愿意的。你还指望你家小云养你吗?你要是这样想,就是在害小云嫁不掉!」老婶被顺娘气得都上火了。
「您别生气了,是顺娘不好,不知好歹。老婶,您喝口水吧,这水还温热着。」
「不喝了。我多喝一口,你家里就少一口,你们母女俩没三两力气,还得跑大半个村子去东边挑水。老婶家里也穷,帮不了你什麽,但让你少挑点水还是可以的。哎,我说,那个大丰村想娶你的那个汉子,家门一出去不到半里地就有一条清溪,可好了。我说,你真得好好想想,尤其当你挑着水走着七八里山路时,更应该想。」
游说未果,王家老婶也无意多留,又拉着白家娘子叨叨絮絮好一会才离开。
白家娘子才关上前门,转身就看到女儿小云站在後门定定地望着她。
「小云,饿了吗?灶里还有一颗土芋,你去吃了吧。」白家娘子温声说着。
「阿娘,你想要生儿子吗?」小云问。
「不想。」白家娘子笑了笑,走到女儿面前,摸摸她光溜溜的头颅,笑道:「希望来春你的头发长出来是黑色的。」
小云甩了甩头,把娘亲的手给甩下去。她不喜欢人家碰她的头--尤其是光头。村里其他女孩儿就算爬了满头蝨子,也没人会给剃光光的。剃光光这种事,只有男孩才会有。但小云的娘总是有不同的想法,至少,她认为将满脑袋的头发剃光,是对付头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在这个缺水洗澡、没药水可除蝨的地方,白家娘子只要一发现女儿头上长蝨子了,定然翻出白老爹当年的剃须刀,二话不说将女儿的头发剃光。
所以六岁的小云已经懂得淡定面对人生的抉择以及体会人生的无奈--被剃光头,然後躲在家里不出门;或,努力让自己不长头蝨,只长头发。
「为什麽不想要生儿子?」没有被带开话题,小云问。
「难道小云长大後不想养阿娘吗?」
「我会养你。」
「谢谢你啊,娘会把你的话当真哦。」白家娘子慈爱地看着女儿。
相对於总是脸色温和、笑脸迎人的白家娘子,她的女儿小云就显得太严肃了些,至少她嘴不甜,还不爱笑,更不合群,不太愿意跟村里的孩子们疯玩;也不知道是否是父亲去得太早,且生活过得太苦的关系,总之,小云是个勤快而不喜玩闹的孩子。
「我说真的。你不改嫁,不生儿子,我就养你。我会让你穿没有补靪的衣服,我会给你买金钗子金镯子戴,让你餐餐有大米吃有肉吃。我会长大,也会长力气,只要我再长大一些,就能独个去挑水,每天都把水缸装满水,还让你可以每天洗浴,一天想洗三次都成。」小云将想像中的好生活一一说出来对娘亲保证。
白家娘子只是笑,只是那笑里依稀带着点泪光,一双被无数粗活给摧折得枯瘦粗砺且裂口斑斑的手,生怕弄疼女儿的嫩脸,只敢小心轻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