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漠尴尬在一边傻傻地站着,一夜间他家也没有了,爹也死了。昱昇倒是团圆了,他心里说不清的苦涩,只讪讪地低着头不作声。
伙计把这孩子父母为了救昱昇而被洋人杀害的事情一说,全家人都很感慨,昱思惑深叹了一口气,拉着黎漠的手说:“你爸爸是昱昇的大恩人,也是我们家的恩人,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
大太太抱着昱昇哭个不停,赵姨娘趁机插嘴:“老爷,人家对咱们家这么大的恩情,就剩下这么一个独苗,要不您收了他做干儿子吧!”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昱思惑点头,他问了黎漠:“你愿意吗?”
黎漠不作声,昱昇挣脱了母亲的怀抱,走过来拉住黎漠:“爸爸!他愿意!我们在天津住着的时候,我就叫他哥哥的!”他边说边拽黎漠,示意他答应。
黎漠父亲刚死,实在没有认干爹的心情,他依旧不肯吭声,只低着头站着。昱思惑看出他的心事,也不为难他,只是摸摸他的头说:“以后这孩子就是咱们家的少爷了,你们都好生听他的!”
正说着,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昱昇拉着黎漠同他说:“哥哥,好日子来了!我们以后也不用再受人欺负了!”
黎漠被他拉到饭桌上,眼睛都瞪圆了,这几日他跟着昱昇家的伙计一路走,昱昇吵着吃什么伙计给买什么,他也跟着吃到了不少平日见都没有见过的食物,今日看见昱家的家宴才知道他之前吃过所有的种类都没有昱家一顿饭多,黎漠有了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他转头去看昱昇,才发觉昱昇没有在他身边,而是跑到了姐妹兄弟和丫头那边,大家都急着听他讲故事,昱昇这次的经历使他变得不同了,似乎特别有魅力,他见过了义和团见过了洋鬼子,他甚至还机智地从洋鬼子的枪下面跑了。
本来昱思惑想训斥两句让孩子们先吃饭的,但是他又似乎不忍心打断孩子们的乐趣,第一是丢了孩子他除了生气内心也自责得很,虽然不表现在面上,却也想宽容些对昱昇,第二他真的好奇这小半年的时候,这个孩子都经历了什么。他眼看着昱昇经过这小半年的磨练成熟些许,又想到他已经十四岁了,嘴唇上面已经开始毛茸茸的泛着青色了,心中安慰不已。似乎冥冥中觉得这次丢了也不算是件坏事。
黎漠尴尬地坐在饭桌旁边,全家都没有心情吃饭,都兴致勃勃地听着昱昇讲故事,只是昱昇的那些故事对他而言是最不想回忆的事情,他突然发觉他和昱昇的关系似乎调了一个个儿,之前昱昇只能依靠他,如今他似乎只能依靠着昱昇了。
昱昇说得正在兴致上,抬头看见黎漠坐着发呆,突然住了嘴,跑到饭桌前面,大家着急地问:“后面呢?”“然后呢!”
他摸摸肚子道:“下次再分解!我要饿死了!”
太太也嗔怒了一句:“快吃饭吧!晚上闲下来再说。”大家才恋恋不舍地入了座开始吃饭。
昱昇站起身子夹了块粉蒸肉放在黎漠的碗里:“你快吃!”
平日里,若是他这样没有规矩,昱思惑定是要说道的,但是这天他似乎对儿子特别宽容,太太见状说:“翠儿,你给黎少爷布菜!昱昇,你快快吃你的吧!”
翠儿应了,站在黎漠身后,问他少爷您喜欢什么菜?
黎漠窘迫得很,也不敢说自己喜欢什么菜。昱昇一回家一下子把丢了半年的少爷秉性都捡回来,对着丫头说:“我要多吃些肉!”他顿了顿,对翠儿说,“哥哥也要肉!”
黎漠拘谨得很,他觉得翠儿身上的香粉熏得他头昏脑涨,碗里面的菜他连见都没见过,那鲜香的味道顶着他的鼻子往里面冲,他自己都觉得浑浑噩噩,拿了筷子也不知道怎么下嘴,昱家的人吃饭都斯文,昱昇看见他不吃,拿着勺子挖了一大块蜜汁卤肉给他:“要我喂你?”
家里人都笑了,沈姨娘抱着女儿和大小姐昱愔一齐捂着嘴,赵姨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黎漠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窘迫得脸都红了,张嘴也不是,不张嘴也不是,一顿饭一点没吃到肚子里面倒是出了一身汗。还是太太打圆场:“昇儿你别胡闹!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再戏弄他,看我拧你的耳朵!”
黎漠以为自己是被戏弄了,越发地抬不起头,倒是昱昇拉着他的手小声说:“哪个戏弄你?我是怕你吃不饱!”
几日后,京城里面太平了,昱家收整行李打道回府,一路上,昱昇拉着黎漠的手,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得好不亲热,一刻也不愿意分开。老爷太太看了也欣慰,倒是觉得这个孩子同他们家真的有缘分。
等真到了昱家的宅门,黎漠才知道之前昱昇同他说的豪门府邸并没有一点夸张,昱家宅子大过他之前住的三四个大杂院的总和,下人睡的屋子都比他的小黑屋宽敞些。又到了一个黄道吉日,黎漠穿戴一新地走上堂屋,给昱思惑磕了头认了干爹,成了昱家的少爷,昱昇调皮偏要也同他磕头拜把子。老爷太太由着他们胡闹,黎漠被昱昇拉着,一个头磕在地上,慢慢也开始用变声的嗓子朗朗念道:“我兄弟二人,从此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黄天厚土为证,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俩人自此在昱家生活,形影不离,黎漠住在昱家之后,不再用他做力气活,好吃好喝地好生教养,他本就生得浓眉大眼的体面,经过昱家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的包裹,越发出落得标致起来。他已经十六岁,字认识得却很少,昱家开始打算送他同昱昇一起去私塾,谁知他的文化只能同那些五六岁的奶娃娃一齐学起。便不愿意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