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魏应舟收了手,灯火终于稳立,安静轻曳,“我倒觉着,是我罚了你,害得你手不稳,才摔了食盒。”
她在府中姑娘面前讨怜,还不如在他面前掉两滴眼泪。
字迹不似作假,读医书亦是真,是他多心,还是她多心?
池帘见他嘴角噙着笑,明润灯火勾勒,竟显出几分近似柔情的弧度。然而眸底明灭,沉人心绪。
方才发生的事,转眼就传入他耳中,怕是有人跟着她呢。果然在这府中,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她也没想瞒。
池帘礼数周到地为他夹了一筷子菜,面色如常,只是轻叹了一声:“不过是偶然遇见了二位姑娘,妾做事不周,才使得姑娘们误会了少爷。”
魏应舟就着她的手吃了,好似随口一说:“我听说五妹要向母亲求情,将你从我身边讨了去。你可愿意?”
碧色的窗纱被夜风轻拂起,浸凉了灯下絮语。池帘亦轻声回道:“妾自从来到京师这繁华地界,唯一识得的只有润行少爷。今日初遇二位姑娘,正值华年,活泼有趣,便不由自主地多回了几句话,聊了些杂事,旁的也没有了。”
魏应舟忽地想起面前的少女也不过十七,平日里总是恭谨柔顺,倒叫人忽略了她亦是活泼年岁。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转而轻笑:“……你倒是待我始终如一啊。”
池帘搁下银筷,缓缓凑近了,拿帕子轻柔地拭了下他的唇角,仪态分明规矩守礼,偏一双明眸认真时仿佛含情。
“少爷于我,有知遇之恩。”
魏应舟与她对视,唇角噙笑,眉目间竟有几分朗润多情,声音低醇,带着些微气声:“既如此,今晚歇在这儿可好?”
话中意不免令人遐想。
书斋宽敞,隔着珠帘的内室里设了精巧的柏木雕竹拔步床。旁有香几,上头的花瓶空荡荡,似乎在等待明日娇花一缕清香。
她目光转过去又飞快地收回,抿唇道:“少爷何不回正房歇息,正房并无旁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
似是察觉自己失言,那向来守礼的女子声音放得又低又快,生怕从他口中再说出何等意味深长的话来:“少爷说什么便是什么。您慢用,我先去替您铺床。”
魏应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平日里装得再乖顺、再小心,好话说尽,到这种时刻,全然忘了。
她言语已悄然慌乱,转身时步子也乱了,一个不慎便脚一崴,身体一偏,骤然落入他怀中。
那衣袖亦被带得拂落了碗筷,二人耳畔传来瓷碗落地清脆碎声,皆有些讶然。
女子纤弱的身躯冲击的力道并不重,魏应舟单手便稳当托住了她腰侧,而怀中少女也因失去平衡下意识抓住了他衣襟。
肌肤隔着衣料相贴,她身上温热传递于他掌中。
魏应舟垂下眼睫,眸底一片幽暗。她发髻微乱,坠珠晃动,眼中满是慌乱无措,嫣红的唇也轻启,不由让他想起上次柔软的触感。
如今不似此前泪眼盈盈的可怜模样,却叫人心头一震,衣襟连着心口似乎都被那双手攥紧了。
他心想,都说扬州盛产芍药,艳丽馥郁,她却冷香清柔,难以捉摸——离得近了,香气愈浓,嗅起来像香雪兰,又似滇茶花。
池帘稳住身子松开手,因无处可借力,不免又扶了下他的肩膀才站起来。
从前远观不觉着魏应舟身材有多高大,今日被他稳稳接住,落入怀中,这才感受到青年衣袍之下是怎样的精壮有力。他掌心滚烫,常年练武之人才会有的紧实手臂圈于腰际,让人心中也不免一烫。
未等池帘开口,便见端坐的男人抚了抚被她揉皱的衣襟袖口,似乎依旧兴味盎然,不紧不慢地笑道,“你这是满意,还是不满呢?”
偏此时外头松直扣门问:“少爷,可是发生了何事?”
魏应舟冷声:“无事。”
便见方才慌乱的少女已离他一步远,小心翼翼:“聆玉手脚笨拙,打搅了少爷雅兴,实在不该。”
她说着又俯身欲捡碎瓷,被他及时捉住袖子:“罢了,你且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这双手如若再伤,可真是碍眼极了。
“明日有个赏花宴,我会带你一同去。”魏应舟语气淡淡,盯着她的瞳孔漆黑深重:“可莫要失了礼数。”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终究还是千金买来,不肯白白弃了。
池帘掩去心中思绪,垂首应是。并不知面前的男人心中在想,明日花簇锦攒,他要找找到底是哪一株,与她身上气味最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