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简轻叩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若非此次沈老侯爷八百里加急,请求朝廷拨付御寒的冬衣和粮草,皇帝也不会关注到国库空虚的事情,自然也引不出此次勘察,他突然想起一事,心中一动。沉吟片刻,言道:“下官听闻,温大人虽擅明哲保身,却也爱民如子,此次水患灾民无数,闻大人此次出行,恐怕风险不小。下官会安排一些人手,沿途接应。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筹措军费,北陵偏远严寒,士兵早已习惯冰雪寒霜之苦。而广平卫多有南方子弟,水土不服是必然的,再加上没有足够的御寒物资,不日大雪将近,沈老侯爷恐怕危矣,殿下与老侯爷一脉同支,荣损俱在。”。燕同律闻言,正色地说道:“皇位于我,比不得舅父的安危,如果两者选其一,本王会选择舅父平安归来。不过,你说的很对,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军费,本王打算明日上朝,当场捐出本王封地五年的税赋。阿简,你再暗中联络一些信得过的人,为本王造势,在父皇面前,大家不都想表一表忠心吗?这可不是口头说说而已”,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落到银子上便是另外一回事了。说到这里,燕同律有些犹豫地看了萧简一眼,低声说道:“阿简,本王能得你的鼎力相助,实在有幸。若是将来有一天能够真的荣登大宝,你居功至伟,本王必定不会亏待于你”。萧简脸上浮现出一丝温雅的笑意,可不知为何,燕同律心中却觉得有些古怪,只听他轻声说道:“多谢殿下,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闻府书房内,闻绍一脸担忧地看着闻弦意,满脸不赞成地说道:“父亲,你为何会突然执意要去涿州,调查湘河决堤一事。前段日子,你明明说过此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孩儿实在放心不下”。闻弦意欣慰地看着他,言道:“绍儿,你本是名门之后,想当年张云疆大人是何等的风姿,修仪凤章,文采斐然,辅佐三代帝君。如今你跟着为父,自然远不及在张大人膝下受教,说起来,为父实在是有些惭愧”。闻绍目光中透出一丝决然,他跪倒在地,眼角隐有泪光,说道:“父亲对孩儿恩重如山,若非父亲,孩儿早已命归黄泉,父亲甘冒奇险,收留我这个朝廷钦犯,孤魂野鬼,甚至还不惜用了手段,只为孩儿能上得闻家的族谱。此等高义风骨,孩儿没齿难忘,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大恩”。闻弦意连忙将他扶起,心中甚暖,道:“正是这个道理,绍儿,无论何时都不可忘记初心,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为父少年时曾受过沈老侯爷的大恩德,如今有奸人趁他危难之际,落井下石,我决不能袖手旁观”。“可是父亲怎会知道此事与沈侯爷有关?一个在北境抗敌,一个是涿州决堤,一南一北,相差甚远,又如何会有关联呢?”,闻绍不解地问道。重重地叹了口气,闻弦意沉声说道:“湘河决堤绝不简单,倘若放任不管,则不出一月,国库的银两便如流水般消耗殆尽,届时举全国之力,恐怕也无力负担得起北境的战事。再者寒冬将至,越拖延下去,越是对我军不利。这次北陵派使团前来和谈,互开榷场,本是一件大好事,没曾想竟惹下如此大的祸端,战事一起,又有多少老百姓会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可偏偏在这紧要关头,河水竟一夜暴涨而决堤千里,外患已有,内忧突发,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看似无关,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谓是动一发而牵全身,实在是蹊跷得很”。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道:“前线用兵之际,银钱消耗甚大,可偏偏在此时,突然出现了更大的窟窿,必然会拖延战事。为父虽然不能肯定这两件事情一定相关,但我本是工部侍郎,领全国水利之责,湘河堤坝又是我水利司督造,于公于私都必须亲自前往查探。不过绍儿,这潭水太深,为父并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万一遭受什么不测,你记住,一定要去找礼部侍郎萧简,萧大人”。翌日清晨,早朝之上,信王燕同律带头捐出白银五十万两,中书台裴阁老捐出白银十万两,禁军大统领钟毅捐出白银五万两,礼部侍郎萧简捐出白银五万两,龙心大悦。朝中众臣见状,虽心中肉疼,但也只能纷纷慷慨解囊,安亲王府捐出白银三十万两,贤亲王府捐出白银三十万两,孝安帝大嘉赞赏,当场赐给燕同律白玉如意一柄,《治国大典》一册,并命其暂代监国之职。看着不断增加的银钱,户部尚书韩栋的脸上乐开了花,长吁一口气,这下北线御寒的物资可算是有着落了。“主公,真没想到燕同律唱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如今闻弦意那个老家伙去了涿州,今日筹集的银两怕是也够了,那咱们的计划岂不是就要落空了?”,平武侯何镇一脸阴郁地说道。黑暗中的人影冷哼了一声,言道:“你就这么快认输了?难怪被别人吃得死死的,连儿子都赔进去了“,何镇闻言,心中猛地一痛,嘴角紧抿。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那人也不理会他,又说道:“这不过是刚开始而已,就算闻弦意知道了真相,本尊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这个命回来复旨?至于军需物资嘛……”,他微微沉吟,说道:“倒也无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执掌兵权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鱼目混珠的法子,你还想不到吗?何侯爷”。何镇闻言,稍加思量,便已明白过来,脸上随之浮现出狠毒暴戾的笑容,即使在黑暗中,也让人不寒而栗……。一个月后,冬雪纷飞,寒霜凌冽,偌大的渭城一片银色,天地之间尽显萧索之气,一个痛彻心扉的巨大噩耗入禀帝都,护国侯沈佑兵败不敌,被逼入峡谷,坠落悬崖,尸骨无存,十五万广平卫几乎全军覆没,伤亡惨重……。空空荡荡的院落,白纱被寒风吹起,犹带几分冷冽,目之所及尽是一片凄厉。沈月明一身缟素,长发披肩,坐在院中的老梅树下,久久不动。冰冷的冬雪打湿了她的鞋袜,嘴唇已冻得乌黑发紫,长长的睫毛沾染了寒霜,她的双眼空洞无声,直直地盯着前方,似乎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白天黑夜于她而言,毫无意义,她怀里紧抱着及笄时,爷爷送给她的一副银色铠甲,缩成一团。老管家沈福看在眼里,心急如焚。现在老侯爷前脚刚走,若是小侯爷再出什么意外,沈家就真的要绝后了。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心病还须心药医,此时若是有人能够劝慰一二,或许小侯爷会慢慢走出来。想到这里,他招来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快去定武侯府找萧大人,请他过府来看看小侯爷”。也不知过了多久,冻僵的身体微微动了动,沈月明慢慢地站了起来,跪得太久了,双脚早已失去知觉,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她蹒跚地走出门庭,满脸泪水,爷爷尸骨无存,葬身无底深渊,现在就连祭拜都无处可去,每每思及此处,几乎痛得无法呼吸。府中满目苍凉,漫天寂静如死的白色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撕心裂肺,痛彻骨髓的疼,从心口蔓延到四肢再到每一次呼吸,感觉整个人就快被撕裂了,沈月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如同后面有厉鬼在追赶。一代战神陨落,渭城的老百姓纷纷自发悼念,不少人前往香火最旺盛的鸿福寺祈求沈佑能平安归来,沈月明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看见不少人都胸戴麻布,手挽黑巾,心中悲伤更甚。“奶奶,咱们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儿啊?还有,宝儿好饿,能不能吃篮子里的鸡蛋?”,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月明转头看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带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童,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小竹篮,里面放着两个馒头和一个鸡蛋,看样子是一对祖孙。沈月明见他们的衣衫十分破烂,浑身上下都打满了补丁,但浆洗得十分干净,那孩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篮子里的食物,一脸垂涎欲滴的表情,她便明白,这丁点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发霉的鸡蛋馒头,对他们而言,却是异常珍贵的美食。那老妇人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头顶,语气和缓地说道:“宝儿乖,这些不能吃,是给菩萨的贡品,求她保佑沈老侯爷能够平安归来的”,宝儿有些不解地问道:“沈老侯爷是谁啊?”,老妇人答道:“他是咱们老百姓的守护神,是个大英雄”,宝儿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吧唧了一下嘴巴。沈月明见此情形,想起临行前爷爷的那番话,眼泪慢慢流出眼眶,爷爷曾说,保家卫国,护佑的是天下苍生,百姓安乐,民生富足,食果腹,饱穿衣。原来,佑万民者,万民亦佑他……,爷爷,您看到了么?:()皎皎少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