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盯了两秒,梁逍站了起来,他尽力把话说好,因此字正腔圆得有点过头,“条件反射,我总是这样。”
“先缓缓,”叶季安给他的针眼按上酒精棉,又拉着他往一张空着的诊床走,用力按着他肩膀坐下,“头晕吗?”
“还好。”梁逍仰起脸,枣红色套头衫的袖子高高捋起来,全都乱糟糟堆在大臂上,都快到了肩膀,这在叶季安看来莫名有股孩子气。
“前辈放心,我不用喝糖水。”说的也是孩子气的话。
叶季安笑了。他本来就不是非常着急,眼看着抽血的队伍已经慢慢长了起来,他也觉得没事,大不了待会儿到后面排着,反正今天一天也没有压线的工作,而人家特意赶过来和自己一块,只是为了交换一个“秘密”,他就更没有着急的道理。比起早点回家睡得天昏地暗,叶季安认为此时此刻才是更为难得。
至于晕针这件事本身,叶季安把它归为一种生理反应,而非与“勇气”等词挂钩,因此也就没必要去克服。克服本能都是极其痛苦的,谁还没有点奇怪的恐惧呢?譬如他自己就害怕猫咪,一见到就会头皮发麻全身起鸡皮疙瘩的那种恐惧,现在如此,小时候更甚,他说不出原因,也就没法说服父母不要买那只小猫养在家里,当成弟弟的生日礼物。
但他的确很希望能被谁理解,整整一个青春期,他都在等着,等谁能过来,信一信自己。
当然,现在独居自由自在,小区里野猫都没几只,也就没必要再回忆了。“刚才想说什么来着?你其实?”叶季安挑开话头。
闲聊果然有用,梁逍脸上多了些血色,嘴唇来得最快,一开一合的,也就显得格外红,“我其实是rh阴性血,那个‘大熊猫血’。”
叶季安愣了一下,又揉揉脸,“巧了。”
梁逍眯起眼,“前辈也是吗?”
“嗯,”叶季安在他身边坐下,“中文一般叫它‘熊猫血’就行了,我还是ab型,哪天出什么问题,全国血库给我调血包吧。”
“啊?那不用。”梁逍胸有成竹。
“你旁边有一个活的,”他又道,怕表意不清还急忙补充,“会更新保鲜的血库。”
叶季安被逗笑了,这种小概率事件居然真能让他撞上,“你也ab?”
“是啊!我和前辈,就是应该认识。”梁逍看起来很开心,是那种突然冒出来的快活,他甚至站起来跑到门外排队去了,叶季安拎上他的羽绒服,匆匆忙忙跟上去,只见这人已然斗志昂扬,是铁了心要证明自己作为“血库”的专业性,才不是什么不敢扎针的半吊子。
叶季安固然是持鼓励态度,时不时聊聊报表和假期放松心情,心中想的却是,就算哪天自己倒霉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会让这小孩过来输什么血——的确,他竟然在认真思考这种开玩笑般的事儿,却也清晰地明白这就是个玩笑,他本来就是天天想死的人,而同事之间也本来就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哪怕朋友也没必要。叶季安自认为是个有分寸的人。
梁逍的斗志倒是一直持续到采血窗口前,叶季安排在他后面,他就再次坐在那里,窗口里这回换了个看起来经验颇丰的中年女性。
“都多大人了,放平心态,悠着点。”她绑橡胶管的手劲儿也很大,白胳膊都被掐出红印子了。
叶季安却示意她先别忙着动针管,拍了拍梁逍的肩膀,他问:“要不……我捂着你眼睛?这会让你更紧张还是更放松?”
“我想试试看。”梁逍主动闭上了眼。
试想眼前一片漆黑,手臂上有不知什么时候会扎下来的尖针,怎么会踏实呢?叶季安越发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但梁逍在他手下捂着,还真就消停了,叶季安被他眨动的睫毛弄得手心发痒,也摸到他并不轻松的呼吸,还有出了一脑门的汗,但除去这些,并没有其他发生,针头顺利地进入静脉,顺利地取出一管管深红的血。
直到站起来,梁逍都没说话,神情有些漠然,也有些古怪。
“感觉还行?”叶季安问道,无论如何一座大山是跨了过去,这回该他了,单子交上去,蓝色的消毒垫布也被换了一张,他坐在梁逍让出的圆凳上。
“我想看着前辈扎。”梁逍立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