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沉舟拢着披风,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绕过书房,在耳房右侧停下。这里是柳重明用来放藏书的地方,他被允许进来找过两次书,里面光线幽暗,让他不太自在,便也不再来。也不知道半夜三更为什么突然来这里。他正狐疑中,柳重明开了门,示意他跟上。两人一直走到屋子西南角,柳重明踢开窗边的桌子,在地上踏了一脚,地面应声而开,露出个两尺见方的洞口。洞口下连着石阶,通道逼仄漆黑,只能看到下面透出一点微光。估摸着向下走了三四十阶的距离,微光在面前放大,是嵌在石壁上的一盏油灯。柳重明打亮火石,将四周的烛火依次点亮,曲沉舟这才看清地下的模样。这是一处不小的空间,大概有两三个他们的卧房那么大,四周宽阔,桌椅屏风,一概全无。想是有通风的地方,并没有长久密封的潮闷和霉味,但有另一种令人不快的味道。血腥味。并蒂莲血腥味。靠墙一面立着两具刑架,看不清形状的刑具在下面丢了一堆,泛着红锈。头顶悬垂着长长短短的铁链,借着烛火,能看到上面的手镣满是暗红色。对这种环境,曲沉舟也算是熟悉。柳重明点完烛台,在他身侧站住,主动问道:“有什么想说的?”曲沉舟垂手而立,仰头看着上面的铁链,听这口气像是恐吓却毫无杀意,以不变应万变,随口答道:“地方不错。”“只是不错?”虽然只回了这四个字,柳重明便察觉出,对方似乎没有继续生自己的气,这口气与往常并无区别,像是白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倒让他心里松了口气。“怎么不生气?”他戏谑一笑,好奇地问。曲沉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里,在另一面墙边立着不知什么东西,被布蒙着:“仇人太多了,总惦记着,气坏自己不值当。”“心挺宽的。”柳重明夸他。“过奖,”他勾动嘴角,专捡人不爱听的说:“算上从前,我也已到而立之年,不跟小孩子计较。”柳重明绕到他面前挡住视线,两人相差将近一个头的身高,柳重明投下的影子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小狐狸,”柳重明和蔼地威胁:“没人教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吗?都到这儿来了,还在嘴硬?过刚易折,你不知道?”曲沉舟盯着鼻尖前的衣襟,目光慢慢向上移到喉结——上一次舔咬那里,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过刚易折……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柳重明这样说自己。在记忆中,重明常对他的懦弱胆怯恨铁不成钢,时不时提点他:抬起头!你可是皇上御封的司天官!不要让人小看了你!那个时候,重明从来嘱咐的都是——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坚强一点,别让人欺负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他和重明都对彼此食言了许多,“等我回来”,也许是他们难得兑现的诺言吧。“多谢世子,受教了,”他扯动嘴角笑笑,又看四周:“世子带我来这里,难不成想拷问我?”柳重明不置可否,只问:“怕了没有?”“世子手下留情,”曲沉舟老实回答:“我特别怕疼,不打也肯招。”“什么都肯招?”“世子尽管问,答不答看我的心情。”“嗯……”柳重明拖着长音,一步步向前,用前胸顶着人一步步后退,直到曲沉舟的后背贴着墙壁。狭窄的空间有些憋闷,曲沉舟被他挤得受不了,用手推着柳重明的腰,仰头向上寻找空气:“世子,没有这么个拷问法。”“是么?”柳重明在他脸上找不到可下手的地方,为他捋捋散落的鬓发,掐着他的耳朵尖道:“那就如实招来。”“我从前与白家颇有交情。”曲沉舟叹口气,招供。“练了一年多?”“嗯,不好让人知道,躲着藏着断断续续,也没成什么气候。”柳重明扣住他的脉搏,查探片刻,又放开:“是没成什么气候,但有心人真想查,还是能查得出来。这心法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要练就继续好好练,从今往后,不用藏着掖着。”他后退几步,没再迫着曲沉舟,在屋里走了一圈,最后在刑架前停下,摸了一把。“五年前,我哥哥在定陵丘遇难,随行护卫一个也没活着回来。”曲沉舟目光闪动一下,轻声道:“我知道,节哀。”“定陵丘早就盗匪猖獗,因为这件事,皇上后来派重兵围剿,抓到了十五名匪首,其中有四人承认,是他们偷袭了我哥哥。”“皇上看在柳家的面子上,同意我和我爹参与审理此案。我把那四个人掉了包,都带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