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里忍不住夹杂了抽泣,像是受了许多委屈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的地方。“重明……重明……”没有人回答他,他便在那好闻的味道中昏睡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正是晚上该睡觉的时候,能听到外面熟悉的走动声。他看到头顶上被老鼠啃了半截的房梁,破烂的窗纸在窄小的气窗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隔在床边的是很久没有清洗过的布帘,身上盖的是自己的被子,薄得像一张纸。轻轻翻身时,压得陈旧的木板发出咯吱声响。之前的一切生死攸关仿佛是昨日之梦。这是他在奇晟楼里的住处,只有一张床大小,床下木箱里放的是日常换洗衣服和用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帘子外面住的是其他人,每一个隔开的小小空间里都住着跟他一样的人,因为形形色色的原因没入奴籍。他们就这样拥挤着,住在西院这个污浊的偌大房间里。他仰面躺着,听着几个隔间之外,有女人在一边低低啜泣一边咒骂的声音,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自己本对卜卦之事避之唯恐不及,却为什么会为潘赫卜了那要命的一卦。为了替那个女人留下将被卖掉的孩子,他去求主人,以一个月内赚够两千两为交换,求主人不要让那对母子分离。曲沉舟用手背盖住眼睛,感觉到皮肤上很快潮湿一片,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眼角一直滑落到枕头上。他到底谁也没能救得了,包括他自己。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压抑了太久的原因,本该冷如顽石的他如今居然会变得这样脆弱。听到他这边的动静,也没有人费心过来看。像他们这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空床留出来,或者是被卖出去,或者是死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人住进来。自顾不暇,哪有什么精力去照看旁人。曲沉舟虽然住的时间久,却素来寡言少语,极少跟人说话,蜷缩在这个角落里,更是像不存在一样。可他知道,每次他奄奄一息地被抬回来时,都会有人打赌,赌他能不能熬得过去,偏偏他的命硬的很,一次次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这一次,没想到还能活着,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伸出手,借着帘子外透过的微弱灯光,看着手臂上被麻绳勒出的青紫,脖子上也有一圈被磨破,疼得厉害。在潘赫那里的事也不是在做梦。是谁救了他?又为什么要救他?曲沉舟将手放在鼻尖——那个好闻的味道,像是被太阳晒过的梧桐花,熟悉得让他想流眼泪。是重明吗?但是,怎么可能呢?玉佩“二哥!二哥!”不用抬头,光听这声音,柳重明就知道是谁来了。那人没听到回音,一步跨过书房门槛,又吵嚷着:“二哥,你在啊,怎么不应我一声?”跟在他身后一人笑着接话:“你一口气不歇地叫,又这么大嗓门,重明就算应了,你也一样听不到。”白石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梗着脖子不用正脸看他:“我不听你说话,我叫二哥呢。”“什么混小子,我才是你亲哥!”白石岩勃然大怒。柳重明不由莞尔,也只有这两个人过来时,他的书房才会变得这么热闹。“你们俩今天不当值了?”白石岩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我今天休沐,他那算什么当值,只是我爹怕他闲着生事,给他随便塞在行伍里呆着。”“我也每天都有正事做的!才不是随便塞的!”白石磊抗议。“屁大点小孩,有什么正事,赶紧给哥倒杯水。”“当然是正事,”白石磊才不给哥哥支使:“我都可以带兵出去了,哪像你,天天围着京城这片溜达。”“嘿你再说一句!”见哥哥作势要揍人,白石磊溜到柳重明身后:“二哥,我说的对不对?”柳重明被扯着衣服,顺势靠在椅背上,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指。“热,去倒杯水。”“是真热。”白石岩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还没进到夏天,天气就已经这么热了,到了夏天怕是更难熬。一旁的铜盆里镇着冰水,他接过弟弟递来的杯子,探头看了一下书案,一脸嫌弃:“重明,天天看这些东西,你也不腻烦?”“怎么会腻烦?”柳重明不紧不慢地翻着:“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我可喜欢着呢。”“你看你,哪像个侯府世子,简直就是个奸商。”柳重明不以为耻:“我本来就是,这京城上下,有谁说我不是?”“看你这个样儿,”白石岩远远点着他:“攒这么多钱,打算娶个多金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