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沉舟惊叫一声,全身猛地抽搐一下,突然身体一轻,而后一疼。结结实实掉在地上的感觉将他从噩梦中扯回来,喘息着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这里不是曾经捆住他的那个房间。身后的床是一帐纱笼,这种纱笼通常都布置在主人卧房的外间,给守夜的小厮或者侍寝后不同床的侍婢睡的。出了纱笼就能看到卧房的房门。从床上掉下来时,纱帘被扯得掉下来,卷了一身,他呆呆地靠在床沿上,看着雨后晴好的阳光从门口一直照到脚下,怔怔出神,然后抬起手。捆住手脚的绳子都已经被解开,取而代之的是铁链。两条一尺长的铁链一头合二为一延伸出去,锁在床角,另一头扣在手腕的奴环上。脚上扣了两尺长的脚镣,虽然不妨碍行动,也无法跑起来。曲沉舟把手举在面前看看,绳索的淤青没有散去,却薄薄地涂了一层药,衣服换成了干燥清爽的缙云麻,身上的伤口也都清洁处置妥当。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爬回床上躺下。自从活回来之后,他一时还有些不太适应,而且许多事都变得跟上一世不同,无法按照从前的经验来应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慢慢调理他的身体,他不怕死,可既然还活着,就不该这样千疮百孔地苟延残喘。默念着早就烂熟于心的口诀,他缓慢地呼吸吐纳,这件事再熟悉不过。宫中漫长的时间,还有无法忍耐的煎熬,都是这样支撑过去的。每次念起,就好像还有人跟自己并肩站在一起一样。他躺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而后停在门外,向里面喊了一声:“醒了没有?世子爷要见你。”如果不是为了哥哥的事,柳重明并不愿意像现在这样,在这些让人烦躁的事上花费这么多时间。他更喜欢在晴好阳光里,安安静静地在书房里算算他的进账,或者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放张躺椅,好好地享受四时的熏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得不坐在花厅里,跟烦人的家伙打交道。坐在他下手侧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着一双讨喜的眼睛,看起来总是一副天真快乐的模样,此时正将抿着茶水,从茶杯边缘笑嘻嘻地看向柳重明。柳重明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张纸,察觉到这目光,微微皱起眉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非常抵触这样被直视的感觉。也许是梦里回廊下那人抬头时起?“就查到这点东西?”他将纸丢在几案上,面露不快:“只是要这些,我还犯得着让你跑一趟?”“怎么?你要查的不是他?”那年轻人捡起来,像是怕他不认识字一样,一点点给他念:“奇晟楼的那个曲沉舟,对不对?”“是他。”“这不得了?”方无恙絮絮叨叨:“我可是专门去他老家问过了,家里人都还在,村子里的人也都记得他,是从长水镇卖出来的,不会错。”柳重明心里知道,方无恙的结果不会有错,可这结果与他想的总有哪里对不上,他在心里就有些抵触。“三岁多被卖出家门,不到四岁的时候被奇晟楼买下来,六岁开始挂牌卜卦。杜权还知道奇货可居,一个月四次,每次三百银。乖乖,三两银子买的,每个月能赚一千二百两,真是黑心。”“卜卦结果呢?”“有什么人去卜卦,又有什么结果,这种东西都是客人的秘密,你给的时间又太短了,”方无恙无辜摊手:“我悄悄进奇晟楼去翻过,不知道杜权把记录的册子藏在哪儿,要不然就是压根就没敢记。”柳重明自己也做生意,知道这种事不可能没有记录,只是的确不会轻易示人。“反正改天我再帮你去看看。”“听说挂牌第一年风头最盛,结果杜权还没来得及给他涨价,他就跑了,被打得大半个月没下床。”原来是惯犯,柳重明有些烦恼,甚至还能体会杜权火冒三丈的心情。“后来他又跑了几次,卜卦走空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满大街都是半仙算命的,也不少他一个,就没什么人过去,去年就摘了牌子了。”柳重明沉默顷刻,问:“走空是什么意思?”“没人约卦,卜不出结果,还有就是他被打得起不来床。”虽然他也曾对白石磊的问题答得振振有词,但还是脱口而出问道:“怎么会这么苛刻,那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你想啊,他卖的可是死契,爹娘都没打算让他回去,那还不是生死都由主家?而且就是因为那么小,除了打还有什么吓得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