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小曲哥?”戏谑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扬起脸。“重明,我刚刚有没有告诉你,这孩子的娘亲年轻的时候,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我看就算是进了宫也是拿尖的。如今哪怕上了点年纪,看得我心里也是扑通乱跳,真真是明珠蒙尘。”那张看似天真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看这轮廓,小曲哥倒真是随了他娘的长相,啧啧,可惜了,杜权也下得去手,这几鞭子打掉多少钱。要不然送去春庆楼接客,保准是棵摇钱树。”曲沉舟垂着目光,没有与方无恙对视,也没有半分惊讶,既然重明怀疑他,必然会派人回自己的家乡查探自己的身世。在这一点上,他毫不担心。他的身世还能有什么?无非是生死由命的下奴而已。可恐怕也正是如此,才与现在的他有这样强烈的违和感。柳重明的目光凝在他身上,没有去听方无恙的啰嗦,半晌放下茶杯,问道:“还发烧吗?”听他这样问起,曲沉舟才隐约想起来,在意识模糊的时候,觉得五脏六腑变得滚烫,可全身却冷得厉害,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考虑发生了什么。没想到柳重明会及时发现他起了热,还把他带回自己的卧房。这种若有似无的温情令他喉间有些哽塞,停了片刻才回答:“不热了,谢过世子爷。”“原来不是哑巴,”柳重明轻声一笑:“那还记得我的问题吗?”回答他的仍然是沉默。“呦,逼供是吗?”虽然对柳重明的事不关心,但这从不妨碍方无恙喜欢在中间插一脚:“这个我可以啊。”捏在下巴上的力道消失,一只手抓起拖在地上的铁链,将曲沉舟的双手提过头顶。感觉到手腕上的脉搏被指尖压住,曲沉舟闭上了眼睛。他确定这人是谁了——果然是方无恙。柳重明曾经多次向他说起过,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见一面。他听说,在柳家覆灭的时候,就是方无恙在城外接应了柳重明,可惜却未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长伴未来帝王的身边。在逼宫之夜后没多久,方无恙拼尽手下所有的力量劫走了被囚困于宫中的景臣,自己却没能脱身,死于乱刀之下。曾经在暗牢里,他在奄奄一息间,不止一次听到景臣哽咽地叫着方无恙的名字,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本以为在他身死之时,前世的恩恩怨怨便烟消云散,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又会遇到。“世子爷,”方无恙露出招牌式的天真微笑,却是对柳重明说话:“我如果帮你问出什么来,你赏我……”他话没说话,便被柳重明冷冷地打断:“方无恙,我允许你碰他了吗?”一站一跪的两人都吃惊不小。方无恙愣了片刻,将曲沉舟上下打量几番,忽然娇滴滴笑起来:“哎呦呦,是我错了,难怪石岩让我别多管闲事。原来世子爷早就慧眼识璞玉,怜心惜弱草,是我没记性。”在柳重明怒气冲天之前,他一窜老高,带着一串大笑声,飞一般逃之夭夭。花厅里安静下来,只有外面廊下的涌泉羞涩地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水珠温柔地溅在下面铺设的石子上,是初夏中令人心情宁静的一丝清凉。面前的人没有再追问他,甚至没有什么响动,曲沉舟默默等了片刻,轻声先开了口:“谢谢。”柳重明眉间一蹙,这个人差点被自己折腾死,没想到会开口对他道谢,这让他有些烦恼。曲沉舟在他卧房外间的纱笼里昏睡了一天两夜,他也足足有两夜都没有睡好,生怕一闭眼就梦到什么不该梦到的。也许是缺觉心烦的原因,他安慰自己。否则为什么会看到方无恙要动手的时候,会升起如此强烈的反感不安。柳重明有些想念大哥了,他毕竟只有十七岁,遇到棘手的事时,总是会忍不住想念那个从小就牵着自己的人。这让他心中又是焦虑,也充满了负罪感,哥哥在黄土下已化为白骨,他却还在春梦里踟蹰。他浮在空中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对曲沉舟的道谢恍若未闻:“想好要说什么了?”回答他的仍然是沉默。“你可以慢慢考虑,反正我的时间多得很,就怕你的主人没这么多耐性。”他摇响手铃,唤门外的人进来:“把他锁到外面去。”下人牵起曲沉舟,去了门外。锁住双手的铁链被缠在书房外回廊下的栏杆上,曲沉舟只有周围几尺可走动的范围,他知道柳重明就在屋里看着他,便只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虽然这个姿态并不好看,却是他太久没有体会过的悠闲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