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的确算不了什么,他想着与廖广明胡说的荤话,其实连眼睛也算不得什么。有的人,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平淡里带着许多滋味的话,就足以让人移不开眼睛。他觉得好看。还这么小,才十五岁,就好看,从骨子里。曲沉舟察觉到有人,抬头看向这边,向他微笑,点了点头。他觉得酒劲有点上头——还这么小,长大了可怎么了得。柳重明慢慢走过去,也在台阶上坐下,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有穿过梧桐树的阳光落下,晒得人暖烘烘,舒服得只想靠着不动。就像街边流浪的猫狗,狼狈却自由。这一次曲沉舟没有收起铺在一边的纸,他伸头看了两眼,每张纸上都写着两三个名字,做了些标记,看不懂,难怪没有避他。“喝得多吗?怎么不先去休息一下?”曲沉舟虽然很少应酬,却也知道酒桌上那些事。“不少,但是那家的醒酒药的确很好,我含了两颗在舌头下面,还带了点梨花白回来,你喝过?”“没有。”曲沉舟低着头写字,嘴角含着一点笑。梨花白太甜,他喝不下去,可重明爱喝,酒量又不好,喝一点就对他动手动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柳重明顺手拿起一张纸,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曲沉舟写字。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可纸上的笔体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揉了揉头,觉得有点晕乎乎,也许喝的还是有点多。还没来得及细考虑这笔体,余光便瞟到曲沉舟的侧脸。阳光落在上面,将脸上尚未褪去的小绒毛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像是将疤痕也模糊了。这个侧脸好眼熟。上一次见,是在那个梦里,这个人也和他一起坐在向阳的台阶上,小口地吃着东西,小心翼翼的样子却与眼前的人截然不同。这情形十分奇妙,同一个身体,因为灵魂不同,而有着天差地别的气度。他生生地忍住冲动,没有去摸那些疤痕和柔软如春桃的脸颊。既然会有借尸还魂这种事,不知道梦境是不是也有可能是真实的。他很想问问,在对方曾经经历的未来里,和自己坐在廊下分食同一盒饭的人,究竟是谁。可他知道这个问题必然得不到回答,便随口问道:“怎么不进去,坐在门口?”“门外的阳光很好。”那张纸上写着白石岩和方无恙的名字,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琢磨着这个回答,冷不丁地问:“石岩来过了是吗?”这么快被他说破,曲沉舟也停了笔,不再圈圈点点地画,应了一声:“是。”“下次我跟石岩说一下,叫他别管你的事。”柳重明粲然一笑,有些愉悦,像是一个偷偷找到糖吃的小孩子,也有微微的恼怒——他之前果然被人耍了。“因为石岩不喜欢你在我书房里,所以你就在外面坐着,对吗?曲沉舟真的是只能讲真话吗?”他发现了,眼前这人真是狡猾,原来是这样跟他绕着圈子说话的。“门外阳光很好”自然是真话,咋一听起来,像是回答了自己的问话一样,若是一个不留神,便被引着往错处想。曲沉舟笑起来。当真还是很小的年纪,狡黠中带着满满的稚气,光看那笑容就知道他耍了人,却又让人恨不起来。“自然是,”他反问:“世子发现了什么?”他知道许多事必然渐渐瞒不住柳重明,上一世里,也是重明一点点帮他梳理出来的。虽然只能说真话,可有些话,比如疑问、反问、假设、猜测等等,很多话可以无关真假,随他使用。在宫里生活久了,他也习惯了这样说话。面前的笑容完全不知悔改,也对骗人毫无愧疚,柳重明眯起眼睛,两指捏住面前小小的尖下巴:“你好,小狐狸。”——敢这么跟他绕弯子。小狐狸的一双琉璃眼与他对视,微微一笑:“你好,大狐狸。”——雕虫小技而已,还不是被识破了?柳重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这样毫无水平地拌嘴,磨了磨牙齿,才问道:“以前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真讨厌。”“有啊,”曲沉舟回答得淡定自若:“有很多。”柳重明无话可说,目光躲开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眸,上下扫了几道,想不出什么占上风的话,只能恨恨道:“小丑八怪。”曲沉舟也不恼:“世子自己选的。”京中关于柳世子风流韵事的话本子已经传出了不知多少新花样,偏偏始作俑者是柳重明自己,人的确是他自己选的,如今连个撒气的地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