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注目在它身上,龙八毕竟还是有所知觉的。它捧着咬了一口听酥酪僵在那里,四爪无措。
敖敏‘嗤’地笑了一声以示鄙视,随即被兄长低沉的声音呵止:“敖敏!”
显然这龙威不光对龙八这个面瓜有效,敖敏连忙收敛了神色,做出一幅低眉顺眼的姿势出来。
龙八松了口气,正要再次缩到龙七身后去,不意被一人拦住去路,正是敖敏两位兄长其中一人。
他来到龙八面前,俯□去,用两个手指将龙八的下巴抬了起来。
龙八本就心存敬畏,又因为敖敏的缘故,对他的两位兄长都有些怕,这下子连捧在手中的酥酪也惊得掉了,它抱着自己的两个爪子,一动也不敢动。
它嘴角沾得些点心碎屑,那人用手指轻轻替它擦去,却仍掐着它的下巴不曾松手,将龙八仔细端详了一番。龙八日间碧绿的肚兜今日换作粉红,倒也衬得一身肉膘白嫩嫩,活似漏了豆沙的汤圆,却不是太难看。
龙八本来就怕他,反而不敢挣扎,所幸他虽然半俯着身,但那高度对于龙八来说仍旧是太过,他又背着光,于这角度便只能看到他优美刚毅的下额,以及嘴角一抹淡淡笑意。
它不敢稍动,不多时全身上下便都见了汗,一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倒是乌亮澄澈得很。那人渐觉指间滑腻,笑了一笑,终于松开他,却是顺便又把手指往它胸口肚兜上蹭了蹭,将从它下巴上沾来的热汗全揩在上头。又转到身后去瞧它伤势。
那伤处不偏不依,正在背脊往下偏右,靠近尾巴根的地方,虽然止了血,却□着一片嫣红的嫩肉,这部位不好包扎,左七住它尾巴根上绑了个与肚兜同色的蝴蝶结,勉强遮一遮。
那人拉住它的尾巴瞧了瞧,并没有弄疼龙八。大概是他的动作太过轻柔,它对他突然就没有那么害怕,它甚至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小幅度地摆了摆搁在他手心里的尾巴。果然对方并不介意,甚至还笑了笑,放开它的尾巴,转而伸手拍拍它的头,
龙八儿心里呯呯直跳,躲开他的手,再次躲到龙七身后去,至于后来双方又说了什么,它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直到他们告辞而去的时候,它终于鼓足勇气,探头探脑地露出头来,想要再看看那个对自己很温柔的人。
只是——它愣愣地看着敖敏两位兄长一左一右并肩而去的背影,经过一番挣扎纠结,终于不得不苦恼地承认——它认不出也分不清刚才给自己擦过下巴,拉过它尾巴,摸过它的头的,究竟是敖敏的那一个哥哥?
却是敖敏似乎心有所感,扭过头来,呲牙咧嘴地冲它扮了个恶狠狠的鬼脸。
龙八愤愤扭头,却也只敢等他走远,这才呸了一声。
那个温暖的记忆,陪伴了它之后很多年寂寞的龙生。
它临阵脱逃的举动,造成的恶果不仅是放走敖敏反过来掀了它的鳞片,还连带着让几条和它年岁相当的小龙暗地里都很有些看不起它。
这事传开,原本就泛人问津的小龙八越发的没有朋友愿意和它一道玩耍。又因为尾巴根上那个许久也没有淡去的嫩红伤口,没少被成精的鱼虾龟蚌们偷偷笑话。
它虽然憨厚愚钝一些,却不是天生的性情孤僻。那种倍受冷落成为笑柄的滋味,对小龙来说十分的不好消受。
它常常独自在江水清浅的地方徘徊,远远看着昔日的伙伴们嬉戏,十分的眼馋羡慕。它并不游过去,知道过去了对方也不大理会它。只有等到伙伴们都回去的时候,它才悄悄地游到它们玩耍的地方,摆着胖短的尾巴缓缓地流动,假装有很多朋友在身边。好在还有灵智未看的小鱼小虾在一旁游来游去,并不怕它,也不懂得笑话那个蝴蝶结也遮不住的伤口,它这才得些安慰。
它在那三片赔给它的鳞片上钻了小孔,拿丝带系在脖颈上,每每怨念横生的时候,便寻了旮旯处,对着那东西嘀嘀咕咕的咒,仿佛如此一来,鳞片那一头的罪魁祸首,就能够因此多打个喷嚏多摔一个跟斗
若是赶上游累了又正好是黄昏,它会爬到江岸边一块大石上,将尾巴使劲朝前摆,一面努力地把圆滚滚的脑袋转过去,想借着夕阳看看那个伤疤褪了没有。当然,以它肥短的身材,任凭它拧成麻花也是啥都瞧不到的。但龙七来寻它时,每每总见它固执地摆着这种奇怪的造型,姿势忧伤地张现着它所背负的苦大仇深。龙七瞧见了都觉得难爱,纳闷摆那么个抽筋般的姿势,怎么它就不曾扭到过脖子呢?
龙七很想告诉它。那三片鳞片不论是大小还是色泽,一瞧就不是敖敏的,那家伙倍受宠溺,否则也不会有这么胆大蛮横,那些鳞片必定是上头他的那个兄长代他赔罪的。所以说,小八儿,你对着它这么念经似的发咒,能有啥用么?
但想了想龙七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那举动虽然无聊,多少也能泄愤不是,他总不能把龙八的这点儿乐趣也给剥夺了。
当然在这样的苦大仇深的衬托下,那个擦过它下巴托过它尾巴摸过它头顶的那只手的主人,就显得那么温柔,足以让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来与宵夜一同回味,伴着它入梦。
龙的一生十分漫长,如此百年不过转瞬而过。任凭岁月如刀,也不曾从龙八身上削下哪怕如生鱼片般的一块肥肉下来,它依旧一如当日是个滚圆滚圆的模样。
但还有一句话说,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必然为你打开一扇窗,更万幸的是这句话终于应验在了龙八身上——他过了一百五十岁生日之后,终于能够化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