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扯了扯裤脚,懒洋洋说:“今日乏了,明天一早再去拜会吧。”
和世人脸上的失望简直显而易见,景昀好笑道:“神医哪儿是你想见就见的?哪怕是我……不,我算个什么呢?顶多仗着继承人的身份,可以提些意见,量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可要见曲神医本人,还是得让族长先打过招呼的。”
和世人立刻收敛了面上表情,点头,“提摩大人说得有理,是在下莽撞了。”
景昀摆摆手,“叫我景昀就行,别那么拘束。”
和世人愣了愣,他却也不是喜欢讲规矩的人,何况这位未来祭师还比自己小上那么多。于是爽快地点了头,“景昀弟弟,多谢。”
好嘛,平白让人捡了便宜。
景昀扬眉看他,和世人笑得无辜,“是景昀弟弟让我不要拘束的。”
景昀无奈,“做大夫的,怎么还存着这么多心思?”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倒没想得到什么答案,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药瓶子,好奇地看来看去。
和世人却当他是真兄弟了,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了,道:“实不相瞒,我和寡家以前在津封有很多家药铺,后来经营失败,药铺一家家关门,眼下也只能给人看看病了。”
他看看景昀,见对方没有不耐烦地样子,便放松下来继续道:“和寡家曾承蒙族长厚爱,祖父被赐名‘恩言’,意为知恩图报,永不忘本。也正是因此奠定了和寡家的荣耀,津封的族人包括城主都非常尊敬我们,只可惜……”
前人打下的基础,总归逃不掉被后人败毁的命运。不管是谁,不管生在何等家族里,莫不是如此。
“至父亲一代,家中分了本家和分家,各自圈地互不来往,在生意上争得一塌糊涂。别说是给人看诊了,就是买回来的药也总会莫名其妙丢失不少,后来才知道不是分家人在作怪,便是本家人打了小主意,偷偷拿了转手高价卖掉。”
和寡家既然做药铺生意,定然有低价拿药材的渠道,亦或是有专人去采药,哪一样都是要成本的。可这些可恶的家伙,却是偷拿了药材转手高价卖掉,平白赚了钱往自己荷包里藏,另外还领一份本家的工钱,真是好一手空手套白狼啊。
景昀了然点头,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嘀咕:“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和世人感慨,“可不是吗?我是和寡家的三子,上头大哥和二哥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本家里只剩下我从小修习医术,还能出门给人看诊补贴些家用,就这样,大哥和二哥还算计着要分刮我的那份财产……”
他顿了顿,略好笑地道:“明明是大夫世家,悬壶济世,可不是全藏着心眼儿吗?”
景昀抬头看了他一眼,“就你会医术,他们还要赶你?他们准备以后怎么过?吃药材?”
景昀说这话时微微歪了个头,平白生出几分天真,和世人哈哈一笑,忍不住道:“弟弟真是会开玩笑!”
景昀面无表情看向手里的药瓶,心说:这回连前缀都省了,直接成弟了。
“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和世人慢慢收起笑容,手指在桌沿边轻敲,“自从最后一家药铺也关门之后,大哥就召集了本家和分家的人,说是开了个大会,准备纠集所有人团结一心,重新开一家药铺。不过他们都没请我,我也懒得去听,那时候我大概在别的城里看诊吧。”
景昀唔了一声,将手里的药瓶研究完了,放下道:“你要是不嫌弃,干脆留在这里如何?”
和世人一愣,“啊?”
“如你所见,九弋眼下全是曲闲之的徒弟在主事,偏生他徒弟又多得很,虽说帮了族人不少忙,却也没少惹麻烦。一个个都是眼睛长在头上的主,没出去见过世面还当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景昀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有些森然,和世人不明所以,却是被他这气势压得没敢出声。
景昀:“你可知,大夫能救人,却也能杀人而不见血?”
和世人一脸茫然,却是点点头,“若是开错方配错药,自然……”
“不,不是那些。”景昀道:“为了争抢功绩,不管是给曲闲之看的,还是给族长看的,却白白耽误了病人的治疗时间,若是活了,便能得到褒奖,死了,却只能怪病人气运不济。”
和世人眉头一皱,“还有这等事?这简直有违医德!”
景昀没说话,他脑海里闪过父亲临死前瞪着眼看着自己的模样。对于大夫,无论对方说什么自己也是奈何不得,可眼下和世人既然提起,景昀突然发现,为了保证父亲的安全,留下和世人,说不定能起到关键作用。
和世人有些不确定地看他,“你是说真的吗?真的想让我留下来?可曲闲之……”
“若你能与他结识,岂不是能学到更多的东西?你又怎知,日后你不会超过他,成为新一代的神医呢?”
和世人动了动喉咙,还未来得及表达一下兴奋,就听门口传来一把冷冷的声音。
“哦?新一任神医?”
明明是疑问词,却被那人说得波澜不惊,半点听不出疑问语气来。更别提他那一把冰冷的嗓音,仿佛能将人刹那冻出冰渣。
景昀一愣,顿时有些尴尬。
背后说人闲话,虽然不见得是坏话,被话里的正主抓个正着,真是……再窘迫也没有了。
和世人不知眼前是谁,起身拱手道:“这位兄弟是?不好意思,在下刚搬来,屋内还未收拾,让兄弟见笑了。”